第三章
虽然马俊似乎有创造新闻的特异功能, 这次的特大新闻不完全或根本不是他的作品,他只不过添了些油加了些醋而已。
你别说添油加醋也是一种本领。这种本领是属于古今中外小人们的专利。他们的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时刻窥视着自己用正当手段无法战胜的对手,捉风捕影,肆意捏造,污荣毁誉,极尽鄙劣之能事。
马俊的功劳在于给一则新闻插上了恐怖的翅膀,一大早 就飞遍了全校,惊得人们瞠目结舌。不用说,徐静和于曼也很快知道了。正如徐静的判断,这则新闻确实与于曼有关系 —— 于曼的男朋友苏平出事儿了。
昨天是 9 月 5 日 ,天清气爽,秋阳明媚;知了伏在树木枝叶间,断断续续的弹奏,旋律悲凉,如泣如诉,令人心烦意乱。
下午两点许,英三( 2 )班的苏平和( 1 )班的杨鹏、孙同扮装成新生,每人手里拉着一个带轮子的黑色行李大箱,出现在北京 S 研修学院大门口。
苏平来自东北,身量魁梧,足有
杨鹏是山东人,身高
孙同的家乡在江苏省,中等个头,娃娃脸庞,面貌清秀,性格热情而单纯,天真烂漫,像个孩童;爱好文学,经常在网上或在报刊上发表散文诗歌。
每年 9 月份,新生入学高峰期间,北京 K 研修学院就秘密派出不少学生到别的民办大学搞地下活动 —— “招生” 。这是招生办胡主任创造的一种速成而经济的招生法,名曰“接收法”。 “招生”的学生必须经过胡主任的特别培训。此方法操作简单,行为卑鄙,实施不易。装成新生的学生,像“反特”影片中的特 务似的潜入目标学校,进行地下活动,四处默默游说,交朋结友,寻找老乡,信口诋毁人家,巧言抬高自己,承诺减少学费,引诱新生上钩。
苏平一行三人经过胡主任一周的严格培训,今天出来执行任务。校方向他们承诺弄回一个学生,提成 1000 元;钱数可观,撩拨人心!
苏平他们目不旁视,步履自信,神态自若,正要走进大门,不料被两个警卫拦住。
这两个警卫,身着蓝色警服。一个身材高大,肥头大耳,满脸凶煞,手里握着一根乌黑的警棍;另一个身材瘦小,表情沉郁,垂着两只空手。两人对峙而立在门口,像两根柱子,一高一低,一细一粗,看起来有点滑稽。
“请三位出示录取通知书。”瘦警卫尖声说道。
苏平他们是初次出来“招生”,原以为作了充分的准备,能顺利进入目标学
校,万万没有想到一开始就遇到了障碍。胡主任的一周培训, 似乎什么都讲到
了,什么不测之事都估计到了,并作了各种演习,就是没有想到人家要录取通知书。这下可抓瞎了!三人立刻慌张起来,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杨鹏和孙同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一起集中在苏平身上,仿佛在问:“苏哥,我们怎么办?快想办法!”。苏平极力克制自己,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礼貌地祈求道:“二位大哥,我们是慕名而来上学的,没有录取通知书。请大哥谅解,放我们进去吧。”
“ 是吗? ” 瘦警卫放低嗓音,极力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 不敢说慌。 ” 苏平说话的语气诚实,但脸上现出了慌张的神色。
“ 你是从哪儿来的? ” 胖警卫问道,嗡嗡的嗓音,听起来像钟声。
“ 辽宁。听口音大哥好像也是东北人。 ” 苏平分明是想和警卫套近乎。可是胖警卫对苏平的拉近乎的话没有反应。
苏平的表情有些尴尬。
“ 是不是让他们进去? ” 胖警卫征求瘦警卫的意见。
苏平三人望着瘦警卫,心开始狂跳起来,仿佛被审判的犯人等待着宣判。
瘦警卫好像没有听见胖警卫的话,不屑地白了苏平一眼,把视线转向杨鹏和孙同: “ 你们俩哪儿的? ”
“ 我们是一起的,不不!我们刚认识。 ” 孙同慌张地涨红了脸,脑袋里一片空白,所问非所答。
“ 示出你们的身份证!快点! ” 瘦警卫声色威严地大声命令道,声音听起来像宦官叫喊。
“ 好吧。 ” 苏平极力控制自己慌恐心情,慢慢放下箱子拉杆,开始佯装在衣兜里找身份证,找了半天,掏出两只颤抖着的空手,嘴唇微微哆嗦着说: “ 啊呀,我,我忘带身份证了! ”
两个警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胖警卫厉声喝道: “ 打开你们的箱子 ! ” 苏平见势不妙,转身便跑。
胖警卫飞起箭步,蹿了上去一把揪住苏平的头发,把他摁倒在地。
杨鹏和孙同慌了神,不知所措,站在那儿呆若木鸡。
瘦警卫向扬鹏和孙同尖声叫道: “ 不要动! ”
这喊声虽然音量不大,但杨鹏和孙同听来如雷掼耳,震得他们脑袋像爆炸似的轰的一声!他们浑身哆嗦着,不约而同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几乎同时,四五个彪形大汉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他们面前,把他们团团围住,接着无情的脚掌和拳头像冰雹似的落在他们身上。
“ 大哥,大哥,求 —— 求求你们,绕了我们吧!”
“行,行好吧,别,别打了……”
“啊呀!啊呀!啊呀呀!”
“……”
苏平三人号叫着求饶,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只听得噼哩啪啦的拳打脚踢声。
他们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平他们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现三人一起躺在一片陌生的小树林里,浑身疼得火辣辣的,像散了架子似的。
一个癞蛤蟆蹲在不远处,两只绕着一圈金钱的眼珠子瞪的圆鼓鼓的,警惕地望着他们;几只苍蝇嗡嗡地乱叫着,在他们头顶上盘旋;远处隐约传来了地地的汽车鸣笛声。
苏平咧着嘴挣扎着坐起来,右手臂撕裂般的疼痛,他用左手捡起一块小石头,狠狠地向那个癞蛤蟆仍去。那只癞蛤蟆惊恐地呱呱的叫了两声,颠着屁股窜进了草丛里;几只乌鸦从树上惊起,“哇哇哇哇”地叫着向北飞去,留下一片阴森森的气氛。
太阳渐渐地坠落在西山后,余晖透过铅灰色的云层,照射在摇曳着的枝叶上,反射出斑斓的光彩。没有风,没有人影,偶尔响起几声小鸟啾啾的叫声,四周静寂的可怕。
苏平他们三人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树林傍晚的景色。
人在危难中,唯一的心思,是设法尽快逃离恶境,求得安全生存。这是本能
所致。至于精神上种种幻想和享受,暂时遗忘,深深地埋在心灵的深处。
也许,他们三人有谁注意到, 在云层后面下沉的那轮如血的夕阳和树枝叶上跳动着的那奇异的霞光,但无心去欣赏。
他们你拉我揪,挣扎着站起来,像一场恶战结束后沙场上存活下来的伤兵,互相搀扶着,惶然向传来汽车笛声的方向艰难地移动。
夜幕很快垂下,严严实实地罩在大地上;天幕上星星疏疏落落,忧郁地眨着眼睛;周遭一片漆黑,令人憋闷得心脏要爆炸似的漆黑;远处闪烁着微弱的汽车灯光,星星点点,好像鬼火在跳动;不时传来几声微茫的汽车鸣笛声,音调苍凉,像鬼怪嚎叫;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凄惨地叫了几声,从头顶掠过,顿时消失在黑暗的深处,给这黑夜笼罩了一层浓重的恐惧色彩。
苏平三人,迷失了方向,分别不出东南西北,只是循着远处车灯闪烁的方向,摸索着向前艰难地移动。
突然,一只又大又黑的野狗不知从哪儿钻出,像幽灵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蹲在地不走;龇着钢钉似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白光;瞪着灯泡似的两只血红的眼睛,不友好的瞅着他们,神态十分霸气。杨鹏和孙同几乎同时弯腰捡起石头,向那野狗扔去,大声喊道:“给老子滚开 ! ”
那野狗不慌不忙地起来,发出怨愤的哼哼声,大摇大摆地走开;没走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依依不舍的望着他们。
“人不走运连野狗也想欺负!”孙同自嘲地说,一面弯下腰寻找石头,可是没有找着。
“算啦,别理它。”杨鹏说。
从早晨到现在, 他们一点东西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 似乎肉体的疼痛使他们忘记了饥渴。
他们走出了小树林,来到一条小河边。河水汩汩地流着,在黑暗中反射着粼粼波光。看见了水,他们本能地突然感到了口渴如焚,暂时忘了皮肉疼痛,也顾不上考虑水是否卫生,争先恐后地扒在河边痛饮了一顿。
他们坐在小河边,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力气渐渐在恢复。
他们刚刚站起来,要搀扶着继续走路,突然从旁边玉米地里窜出一个彪形大汉,手里晃动着一把匕首,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凶神恶煞地立在他们面前,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壁。
“留下你们所有的钱、手机、手表及别的贵重东西,否则让你们都立刻 见鬼去!”他凶横地命令道。这命令声音不高,分明是压低嗓子发出来的,但非常冷酷,严峻。他们三人听来仿佛五雷轰顶,吓得立即瘫倒在地上,无力反抗,哆嗦着掏钱物,摘手表。
“把东西放在地上!”
他们乖乖地照办。
“还有别的吗?都掏出来了吗?”那家伙晃动着手上的匕首。
“没有了。”苏平颤抖声音说。
那家伙上前抓住苏平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明晃晃的匕首尖儿几乎顶着他的前额。就在这一瞬间,苏平的记忆匣子哗然打开 —— 他面前的强盗原来是几小时前在 S 研修学院大门前飞步上去抓住他的那个胖警卫。
那家伙飞快地搜查苏平衣裤所有的兜子,在牛仔裤的一个后兜里掏出一 叠百元票子,随即“啪的”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把他猛地推倒在地,恶狠狠的命令道:“马上都给爷滚!”
苏平三人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搀扶着赶紧离开。
那强盗随即收起钱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结束得又那么迅速,简直像一场恶梦!
昨天上午 , 他们三人领受了“任务”时,胡主任给他们每人预支了 4 千元,作为“学费。”这下子可完了,连自己的几 10 元零钱都被抢走了。
“ 这笔帐一定要算,这家伙逃不脱法律的惩罚。” 苏平暗自思忖。
塞外的夜风越过西山顶,呼呼地吹着,等待收割的枯黄的玉米梗叶瑟瑟地抖动,发出凄凉的声响,仿佛老妇人在呜咽。
第四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平一行三人来到了一条水泥大道旁。他们精神沮丧,精疲力竭,立即倒在路旁,一边休息一边等待过路的汽车。
深更半夜,路上的车辆稀少。他们站在路旁,满怀希望,向几辆轿车挥手,可是没有一辆理睬他们,一辆接一辆呼啸着飞速闪过。后来他们脱下上衣,站在路上,使劲向一辆大卡车挥舞,可是那辆车愤怒地笛声把他们逼到了路旁。
“雷锋叔叔哪去啦?他妈的,想必车上那些人没少喊响雷锋学习。”杨鹏抱怨道。
“也许车上有的人曾是学习雷锋的标兵呢!”孙同冷笑了几声。
“人性就这么怪,当自己需要别人帮助时,盼望着马上出现个雷锋式的人物。可是自己不需要帮助时,常常忘了向雷锋学习。”杨鹏分析道。
“这说明雷锋精神是要弘扬的。”苏平结论性地说。
过了很长时间,路上远处又出现了闪烁的灯光,他们站到路当中挥动着手里的衣服。
一辆黑色宝马像怪物似的瞪着两只雪亮的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号叫着向他们冲来,见路上的人不让路,急刹车停了下来,车轮磨擦路面,发出一声撕裂心肺的怪叫声。
他们喜出望外,满以为这下子雷锋叔叔可来啦。
车门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子,看样子 50 开外,从驾驶室钻出来,行动十分笨拙,像一头公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孙同即刻上前礼貌地说:“谢谢您,行行好……”
没等孙同说完,那矮胖子就凶神似的骂道:“你们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啊?给老子马上滚开!老子的车轱辘可没有礼让的习惯。”骂完,又像乌龟似的钻进了驾驶室去。
苏平他们沮丧地退到了路边,同时听见一个年轻的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邱总,那是些什么人?”
“看样子是几个穷学生。”
那车发出凄厉的号叫声,瞬间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呸!我日你奶奶!”杨鹏朝那车唾骂道。
看来他们的希望越来越微茫。后来他们索性坐在路上拦车。
又过了约一小时,一辆大轿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里坐了 10 多个人。司机从驾驶室跳下来,大声责骂道:“你们躺在路上,想死啦?啊?”
他们三人一起跪在司机面前祈求:“求您了,拉着我们吧!我们是大学生,遇见了强盗,被打伤了……”
司机看见他们狼狈的样子,又盘问了一阵子,确信他们似乎不是坏人,打开车门,让他们上了车。
碰巧,那辆大轿车经过郊区利民医院。
大轿车在利民医院大门前停下,苏平三人下了车,向那位好心司机说了一番感激的话,搀扶着走进了医院半开着的大门。
已经过了午夜,四周空寂无人;广袤无际的夜空,上弦月在灰白色的云层中缓缓穿行;星星忧伤地眨巴着眼睛,俯视着沉睡着的人间;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使夜空显得更寥寂。
医院楼前灯影幢幢;楼上一些玻璃窗透出昏黄的灯光,洒落在地上,斑斑驳驳,仿佛幻影在跳动;楼下停车场右边停着一辆白色救护车,好像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显得异常孤独。
利民医院不大,只有一幢四层旧楼。挂号处、药房、门诊部、化验室、急诊室都在一层;住院部、病房和其他部门都在其他楼层。
医院走廊狭窄,灯光昏暗,空气混浊,墙壁惨白清冷,弥漫着汗液、血液和药物混合的怪味;偶然听见从楼上病房传出痛苦的呻吟,给这昏暗的走廊增添了阴森的气氛。
门诊部紧闭着门窗,里面黑咕隆咚,只有走廊最东头的两个房间亮着灯光,门楣上挂着个白地红字招牌:急诊室;里面鸦雀无声。
苏平三人推开虚掩着的楼门,走了进去。杨鹏扶着苏平坐在一个灰白色长条椅子上,孙同去敲急诊室的门。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又敲了几下,等了片刻,还没有动静;他用劲敲了几下,才听一个男人苍老粗暴的应答声:“谁呀?不要敲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慢慢开启。一个男大夫出现在门口。他看样子有 50 多岁,稍有点驼背;蜡黄的长脸上闪着一双三角眼,眼下鼓着两个大眼泡,围着两个黑圈儿,嘴角肌肉松弛下垂,表明他肉欲放纵无度。他身披白大褂,睡眼惺忪地咧开大嘴,露出一嘴焦黄的牙齿:“哈 —— 哈哈!……”一连打了好几个大哈欠,慢条斯里地穿白大褂,一面沙哑着声音没好气地问:“你们有啥事?”
“放屁!我们半夜三更来急诊室,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吗?”孙同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然而他恭恭敬敬走上前去,用祈求的语气说:“大夫好,我们三人被人打伤了,来求大夫看看。”
那位大夫对孙同的话没有作任何反应,转过身子,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
说:“你们起来吧,有病人!” 说完,又随手关上了门。
孙同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脑海中突然涌出一种预感:身无分文大夫可能拒绝我们。
没钱不能看病,这是三岁的小孩儿也明白的道理。有的病人生命垂危,抬到医院,没钱照样得不到急救,只好早早地去见阎王。何况他们三人离生命垂危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如今,救死扶伤的医神似乎离开了人间,回天宫享受荣华富贵去了。于是一些医生渐渐忘记了医德,他们每天和各种病人交往,对病人的痛苦习以为常,对伴随在病人身旁的死神司空见惯。货币的流通速度改变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的造血功能,也改变了他们的躯体结构,因此他们的血液像撤去火的开水渐渐变凉变
冷,感受不到病人的痛苦;眼睛像土扒鼠越来越远视,看不见面前的病人,只看见幻想中的前面(钱面);手臂像大猩猩越来越长,总想去钩,去捞,去拿。
室内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嗡嗡的说声。
又过了约半个小时,那门又开启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出现在门口。她约摸 20 上下,体型优美,仪容清雅。她用一只手把刘海向两边扒拉了几下,呼叫道:“你们进来吧!”
杨鹏和孙同扶着苏平进了急诊室。室内还有一位女大夫,大约 40 多 岁,举止庄重,和颜悦色,像一股春风似的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苏平三人一见这位女大夫,心头就掠过几分安慰感。 孙平的胳膊的疼痛仿佛减轻了许多。
“你们怎么啦?搞得这么狼狈!”那男大夫沉着脸子粗暴地说。
“我们被人打了!”苏平咧着嘴说。
“你们先去挂号处,挂急诊!”那男大夫说话的语气近乎命令。
“我们没钱。”苏平说。
“没钱怎么来看病?这是经济社会,懂不懂?” 那男大夫一脸不快,眼里闪着鄙夷的光芒。
“我们是学生,来郊区玩,在回校的半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遇见了几个强盗。他们打了我们一通,抢走了我们身上的钱物!” 苏平即兴编了一个故事,“我们明天把钱送来。”
那男大夫和女大夫疑惑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那位女大夫目光温柔,声音透出几分同情。
“ K 研修学院的。”
“校长是郭宝才,是吗? ”那男大夫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听得出他熟悉郭宝才。
“怎么?你认识我们校长吗?”孙同抓住机会,想拉近乎。
“我不仅认识他,他肚子里有几滴黄油,我都了如指掌。那人办事不老实,满肚子花花肠,尽玩忽悠人的伎俩!生活很放荡,抱养了好几个情妇。照这样去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哼,兔子尾巴 —— 长不了。……”他没完没了地絮叨着,末了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香烟,塞到嘴里,一边走向门外走,一边冷酷地说:“没钱不能看病!你们走吧!”
“求求你们了,大夫。天一亮,我们就打电话,让人把钱送来。 先给我们看看。我的右手臂撕裂般的疼!”苏平央求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接着,杨鹏和孙同也跪下来恳求。
“快起来!快起来!”那位女大夫上前扶起他们,然后吩咐身边一直默默站着的那位女护士准备为他们检查。
通常,女人较男人情商高,人情味较浓,心肠较软,也比较富有同情心。如果这个世界的权柄都掌握在女人手里,说不定不会再经常发生残酷的战争,也可能会避免你死我活的扭曲人性的所谓政治或别的什么争斗,也许从此会实现友爱和谐的大同世界。
那位女大夫看来还有良知,没有被她职业的某种性质改变造血功能,或者说基本上没有改变,因此她的血液还是红色的,还有正常的温度,还能释放出使你感到温暖的气味。
这个世界真怪,大自然的气温逐渐升高, 人的体温似乎逐渐降低!人与人之间冷冰冰地响着钞票磨察的声音!这声音不断地产生出令人眩目而心寒的黑色火花!
第五章
马俊溜进男生公寓,徐静和于曼在户外活动了一会儿,就回了宿舍。
女生公寓楼道狭窄,粉墙斑驳,围墙颜色灰暗,油漆暴起脱落,仿佛多年失修的仓库走廊。自从 1995 办学以来,宿舍楼只粉刷过一次。近一两年,职工们多次给郭宝才建议,粉刷宿舍楼,理由是学校的卫生环境属于校文化,关系到学校的形象,影响学生的精神状态。郭宝才也觉得有道理,几次想接受职工的建议。可是钮文革、胡来运和他的其他亲友则从相反的方向使劲儿,理由是与某些乡村学校比较好得多,要勤俭办学嘛!对培养学生的艰苦朴素的精神会有好处嘛!
徐静和于曼的宿舍是 301 ,西头阳面。室内的粉墙比走廊墙壁白净得多,飘溢着女生特有的气味芳香。宿舍里有 8 个床位,都是上下床铺。本学期有三人转走,一人退学,宿舍剩下了四个人。除了她们俩,还有肖茗敏和李媛媛。宿舍人少了,自然宽敞了,也清静了,每人都住下铺,上铺放箱子等杂物,收拾井井有条。上铺都挂着蓝色布帘,用以遮挡床上的杂物;下床上被褥干干净净,像营房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律挂着白色蚊帐;地中央放着一张浅黄色长条木桌子,上面放着暖水壶,饭盒等物;窗台上摆着两盆植物,一盆是君子兰,叶子修长墨绿,另一盆是小金菊,花朵饱满清香;灿烂的秋 阳透过玻璃窗, 伸出温暖的手指,轻轻抚摩着它们的枝叶花朵。
徐静喜欢君子兰,也善于侍弄。李媛媛喜欢小金菊,但不善于料理,于曼和肖茗敏对养花不感兴趣,因此徐静自然就承担起侍弄这两盆花的义务,她按时浇水施肥,定期旋转花盆,以便枝叶均匀接受阳光,长得匀称,简直像母亲侍弄自己的婴儿似的,精心呵护,无微不至。
徐静默默地拿起小喷壶浇花。于曼一边哼着黄梅戏一边整理床铺,她端起洗脸盆,正要去水房洗漱,肖茗敏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出事啦!苏平他们被打了!苏平的胳膊被打断了……”
肖茗敏是四川人,长得小巧玲珑,仪容俊秀,性格颇急,心直口快,说话像机关枪,无论说什么,嗒嗒的一口气说完。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惊得于曼脑子轰的一声,像被魔法定住似的愣在那儿,一动不动。肖茗敏下面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见。哐当一声,手里的脸盆掉在地上,香皂、毛巾、牙具飞了一地。
“你说什么?”于曼半天才回过神来。
“苏平,杨鹏,还有孙同都被打了!苏平的胳膊被打断了……” 肖茗敏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
徐静手里举着小喷壶,怔了一下,但很快镇静下来,语气平静地问道:“他们在哪?”
“住院了!在郊区利民医院。”
“你从哪知道的?”
“他们给刘宇打来了电话。”
徐静从容地放下小喷壶,把于曼掉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安慰于曼说道:“你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也不会太严重的。”
看来这消息八成儿是真的。刘宇是肖茗敏的男朋友,英二的学生,与苏平、杨鹏、孙同和马俊住在同一宿舍,杨鹏还是他的老乡。
此刻,半小时前马俊那阴阳怪气的神态仿佛又出现在于曼和徐静的面前。于曼心里说:“木头人原来是冲着我来的。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小人。”
于曼从床上抓起一件蓝色外套,急巴巴地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徐静关切地问道。
“我得去医院看他!”
“你冷静些!我们还没有把情况完全弄清楚哩。” 徐静拦住于曼,轻
轻地把她推到床上。
“怎么办呀!” 于曼呜呜的哭起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 —— 苏平的伤势很重。 她仿佛看见了奄奄一息 的苏平 躺在医院急诊室,面如土色,紧闭双目,鼻孔里插着输氧管,几个医生护士在忙碌着抢救他。她害怕极了。她不禁想起了昨夜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
夜晚。深蓝色的天空。一轮皎洁的月亮在银白色的云层中穿行,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像鸡蛋似的破裂成碎末。天空倏然变得漆黑,接着轰隆隆地倒塌下来!她和苏平都被压在了下面……
人们对梦颇为迷信,故中国有许多解梦的说法,其中流行最广的就数周公解梦一说了。
然而现代人对梦及解梦的理论并不那么迷信。
梦不论多奇怪,毕竟是个梦,而不是现实。于曼做完梦,翻了个身,又开始做另一个梦。等到早晨醒来,她把夜里做的梦几乎都忘了。这会儿,夜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又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并且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可怕。她记起人们说过,梦见月亮从天上掉下来,丈夫或未婚夫有凶险,于是她开始相信,那个奇怪的梦是不祥的预兆。
“苏平的伤一定很重!我得马上去看他!” 于曼重新拿起外套,发疯似的拉开门就向外跑。
“你回来!” 徐静几乎命令道,上前一把拉住于曼,接着缓和了一下语气,“你冷静些好不好?”
“徐静说的对,你别急,别慌。我们需要进一步把情况弄清楚。 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肖茗敏也劝说道。
徐静和肖茗敏把于曼拉回来,让她在床边坐下。
徐静从自己床上拿了一张面巾纸,递给于曼。
于曼擦着眼泪,望着面前神色沉着冷静的徐静,慢慢地镇静下来。
“你们说的有道理。”于曼放下手里的外套。
“我看,我们得先找班主任。” 徐静说着,从床上拿起手机,拨打班主任的
手机,传来的却是服务台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占线。我们先洗漱去。”徐静建议道,把手机放在床上,端起脸盆,招呼于曼和肖茗敏一起去了洗漱室。
徐静洗漱完毕,又拨打班主任的手机,这次拨通了,可是没人接。于是他们决定去找班主任,正要走。李媛媛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们知道了吗?”
“什么事?看把你急得!”徐静平静地说。
“苏平,杨鹏,孙同出事啦!都住进医院啦!苏平被人捅了好几刀,已经
……”她说到这里把话打住,看了看于曼,眼里噙着泪水:“已经停止了呼吸!”说完呜呜的哭起来了。
李媛媛来自陕西潼川,中等身材,线条柔和,丰满的胸脯在衣服下面向前挺起;红扑扑的脸蛋,像个成熟了的富士苹果;两只澄澈的眸子,给你一种稚嫩的感觉;她心肠软,富有同情心,可是心眼太实,说话办事没心没肺,对人对事很少分析,甚至认为谁都会和自己说心里话。近来,马俊追得她很紧。因此,徐静马上意识到了她的消息来源。
“是马俊告诉你的吧?”徐静递给她几张面巾纸。
“……” 李媛媛抽泣着点点头。
“你信他的话吗?”
“……”
“我想不会有那么严重!马俊的消息水分很大。他的消息不可信。我们要……”徐静还没有把话说完, 手机响了。徐静从床上拿起手机:“ Hello ,王老师,我们正要找你去。苏平他们怎么样……哦,你知道了!……那就好……那好吧! Bye_bye !”
徐静接电话时,其他三个姑娘焦虑地望着她,屏气静听,想极力从她的表情和声音中获得信息。
徐静一结束通话,她们迫不及待问:
“他们没事吗?”
“没有生命危险吧?”
“住在哪个医院?”
“……”
徐静吁了口气,放下手机 , 语气平和地说:“苏平他们给
肖茗敏和李媛媛不约而同的放心地吁了口气。
徐静回头用安慰的目光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于曼。
于曼脸上紧张的表情,渐渐地放松,眼里露出了安然的神色。
过了不一会儿,于曼又默默地流起了眼泪。
看到于曼流眼泪,李媛媛心里很不好受,暗暗地责备自己,埋怨自己轻信马俊惊吓了于曼。她开始对马俊的人品感到厌恶,她不理解马俊为什么无中生有,睁眼说瞎话,编造谣言,极力散布。马俊和于曼的一段 romantic love, 她也知道,因此苏平似乎是马俊的情敌。即使是这样,你马俊也不能做得太过 分呀。这只能说明你是个十足的小人。我为什么没有看透你这个小人,喝了你的迷魂汤,听信了你的谣言,做了你的传声筒呢?想到这里,李媛媛觉得一种难以忍受的愤怒和羞愧一齐袭击着她的心头。她流着眼泪,抱歉地对于曼说:“对不起,真对不起。我真傻!我真糊涂。”
“你们还在流眼泪呀!我很理解媛媛的心情,但不要太自责了,而且也犯不着生马俊的气,以后多个心眼儿就是了。我更理解于曼,你还在担心苏平呢。他不会有危险的。不要哭了。等你看到苏平好好的,你一定会很高兴,要高兴地热泪盈眶。你现在流干眼泪,到时怎么办呢?”
徐静的幽默把三个姑娘逗笑了。室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依我看,我们应该为他们三人早日恢复健康双手合十祈祷。”肖茗敏建议道。
四个姑娘默默地坐在各自的床边上。
室内静了下来,笼罩着安恬而严肃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