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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托小猫刚刚睡下。
平常她都是九点半之前上床的。今天老鼐说:“晚上迟睡些,十点钟咱们去N街42号一趟。”
N街42号是他奶奶的出生地。老太太出生于1918年11月6日晚上十点,到今天整整一百岁了。
可是她没活到一百岁。她四个月前去世了。
晚上十点,夜深人静,我们的车停在N街42号门前。街上连只猫都没有。42号似乎完全没有居住的迹象,邻居的百叶窗下隐隐有灯光透出。
一百年前的此刻,玛丽·路易丝出生在这座房子的地窖里。因为街上到处是撤退的德国兵,对着街道两边的窗户开枪泄愤,所以产妇被转移到了地窖里。
五天之后停战协定签订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庆祝太平。玛丽·路易丝跟家人离开地窖,战胜了新生儿黄疸,在这座城乡结合部的房子里长到了七岁。直到城市规划强制购买了她父亲的土地,她父亲却还想继续种地养马,于是举家搬到了乡下。
老鼐指给我们看玛丽·路易丝的幼儿园,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姑奶奶叔爷爷以及各表亲的旧居。
当年的幼儿园已经变成了青少年活动中心。大门上却还有遗留的“Ecole maternelle”字样,而且是竖着写。老鼐说:“像中国的对联一样。”
转过街角是玛丽·路易丝的外婆家。工人家庭,对于女儿嫁给了一个农民很不满,于是老死不相往来。玛丽·路易丝从这里经过,常常能看见台阶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可是祖孙俩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解释了半天托小猫还是没懂。于是我说:“这就好比中国的奶奶不喜欢妈妈嫁给爸爸,所以就不跟妈妈说话、也不跟你说话了。”
托小猫不以为然地说:“奶奶才不会不跟我们说话呢。
十点正,老鼐站在42号地窖的通风口前,低声朗读了市政府存档的玛丽·路易丝的出生证明。整个人行道上除了我们三个以外空无一人。邻居们大概正从窗缝里、像当年窥视德国兵那样窥视我们。
我说:“邻居不会以为咱们有病吧。”老鼐说:“管他呢。”
然后我们就回家了。路上稀稀落落的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河水在路灯下静静闪着波光。托小猫一路说:“现在Mémère出生七分钟了……现在出生十一分钟了……现在出生二十五分钟了……”
一百年前的初生婴儿玛丽·路易丝如今与她丈夫一起长眠在L村的公墓里。
一百年的热闹,永恒的孤独。
谢谢来访。老鼐很爱他的家人,也喜欢考证研究,所以才能对人物故事的细节都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