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浪斋随笔

岁月如河,逝者如斯。留下的是难以忘怀的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时刻。时而怀旧,且将缥缈的思绪,捺入笔端。我手写我心,能与人分享,也是一桩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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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中文趣话

(2012-01-15 18:09:49) 下一个

汉语是一种古老的表意、象形、音义文字。汉字表意,可资游戏。笑林里有则笑话,说一位姓周的伙计总是称姓陈的东家为东翁,陈姓东家不知何来这个称号,郁闷于心,不便相问。一日忽大悟,便当众叫那周姓伙计吉先生。别人不解,问其缘故,答曰:他拉掉我的耳朵,我就剥他的皮!

这种用汉字调侃的笑话,远非我们所教学生的汉语水平所能及。然而我们的学生在学中文的过程中,也往往会在不经意间造出一些浑然天成的笑料,让人听了忍俊不禁。

有一天,课间休息时,我在办公室坐着,听外边那个名叫柯文的海军陆战队学员正跟他的同学用中文聊天。我今天很饿,一下子把三个面包吃灭了,柯文对他的同学说。

正巧马太太从旁边走过,听见这话就说:柯文,我要找你麻烦!

柯文当着同学面被马太太捉牢,觉得很跌份,语带不满地嘟囔:马太太,你怎么总是找我麻烦?

马太太却是不依不饶:谁让你说把面包吃灭的?

柯文明知理亏,还强词夺理:我的妈语又不是中文

马太太提高了声调:妈语?

柯文举手投降:哎呀,马太太,你比我的母亲厉害多了。

马太太不能同意这个说法:可我并没打你。

柯文落荒而逃,边逃边喊:谢天谢地!

学生们刚开始上中文课时,个个兴致盎然,成天妈麻马骂念得震天响。学了没多久,就有点儿像霜打了的庄稼——蔫了。四声把他们折磨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那天我走进教室,看见干干净净的白板上标语口号似的写着几个大大的拼音:“ KU BU KAN YAN ”,试着念了念, - - - 眼。一时不解其意,转身问学生。学生们便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苦不堪言苦不堪言!中文发音和四声对他们来说的确是苦不堪言!唉,真难为这些才学了五、六个星期中文的学生,竟有本事从汉英辞典里找出这么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他们对中文之难的感受。言为心声啊!

学写汉字,对学生们来说又是一个新挑战。一个女生在作业里写了这样一个句子,我每天都很忙 , 白天上课 , 晚上练习生子。另一女生在英译汉时,把一句话翻译成:我的朋友和她的先生离婚了 , 我很对不起她。您千万别误会,这位女生可不是第三者,她想说的是我很同情她

两个单元学完,要考口试的时候,却有一个学生来请假,因为他得了感冒:我的鼻子正跑步呢。 running nose )他边用纸巾揩鼻子边瓮声瓮气地说。班长邰明凯在口试时,给我们说明怎样做炸鸡。他说:把一个鸡,没有里边的东西,放在罐里炸,然后把一切鸡拿出来,就好了。如此简单明了的现在时叙述,你好意思不给他一百分吗?

学校正大力提倡 沉浸式教学。学生们虽然才学了不多的汉语,我们还是决定把全班拉到旧金山中国城去沉浸一番,让他们实地操练一下学过的中文。学生们听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到了中国城,那个最活跃的黑人学生艾国瑞一点也没浪费时间,立马找到了显摆中文的机会。他看见一个漂亮的中国小姐走过来,就凑上去跟她搭话:你吗好?那小姐不知他什么意思,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艾国瑞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追着那小姐又喊一嗓子:妈,你好!他感到很挫败的是,中国小姐太高傲了,连着跟她问了两声好,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参观完中国城之后,老师根据事先布置的任务,让学生们各自说说都找到了什么以前从没见过的中国食品。一学生答:“ pig bung ”,另一学生说:臭果!这都什么东西呀?怎么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老师费了半天劲才闹明白,原来这俩学生分别在一家中国烧腊店和水果店发现了猪大肠和榴莲。

学中文学到十个月左右,就像种庄稼到了快收成的时节,得大力追肥,不可懈怠。不然功亏一篑, OPI 考不好,闹个老师学生脸上都无光,一季庄稼白瞎了。中国俗话说,人要逼,马要骑。我们采取的就是逼的办法,硬性规定学生星期二和星期四两个上午只许说中文,不准说英语。教室的白板上溜溜地写上了每个学生的名字,哪个要是不小心说了英语,就由小班长在他 / 她的名字旁边划上一道,等积累成个字,这个倒霉蛋就得在星期五的班会上用中文报告新闻,以示惩戒。

于是学生人人自危,说话不再抢着说,而是想着说,生怕一不小心从嘴里漏出个把英文词来。可是中文又不好使,只好搜尽枯肠从有限的库存里挖词儿,迂回包抄。往往要说的话就在他身边一尺远,他能吭哧吭哧地绕士兵操场两圈半。有时还自作聪明地卖弄个新词儿,叫人听了啼笑皆非。

这不,班上那位有点儿文学修养的学生傅瑞雅到我办公室练一对一说话来了。他见我的窗台上有个瓷碗,里边一株青枝绿叶的植物正长得蓬勃茂盛,便问我这是什么。我告诉他,这其实只是一棵野草。碗里原来养的花干死了,不知什么时候碗里落了颗草籽,就长出了这棵野草。也许是风带来的吧?我随口一说。傅瑞雅听了,眨着眼睛动起脑子来。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只见他兴奋地一拍脑袋说,老师,你听听我造的这个句子。就朗朗念道:一个种子从外头风过窗户,就种它自己在那个植物碗里。念完,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等我的夸奖。见我绷不住要笑,急忙说,等一等,等一等,让我自己改。他自己改后的句子变成了这样:种子从外头吹到里头,就把它自己种在土里头。嘿,没有中国人这么说话的,可句子倒是挺可爱的,不是吗?

星期四的上午,我走到 A 班去上课。一拉开门,哇塞,一股难闻的气味冲鼻而来。我捏着鼻子进了教室,先把门大大地打开,又叫坐窗边的学生把窗户也推上去,然后问学生,你们的教室怎么这么难闻?大家面面相觑,有的捂嘴偷笑,都把眼光朝迪克瞄。谭伟是这个班上最本分中文学得最好的学生,用中文说明情况的任务看来是非他莫属了。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他伸手一指在暖气片旁边站着的迪克,十分认真地报告:是迪克干的,迪克的屁股腐败了。话音刚落,全班轰然大笑。呵,明白了,是迪克适才释放了大自然之气。再看迪克,偌大个汉子,笑得浑身乱颤,脚跟发软,跟个凉粉坨子似的,顺着暖气片一径出溜到地板上去了。


2005 12 26 日于枕浪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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