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风景,漂泊的萍

一个随缘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断行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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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自传连载 35)

(2010-06-09 12:29:33) 下一个


35  
【那么弱小的女子,为了爱情,她没有能力与强大的亲情抗衡,她唯有以死抗拒。这份勇气是多么悲壮又是多么悲惨!】

 

 

川的“逃婚”给了我很大的打击,也让我对他完全失望。我不再给他写信,他也不再给我写信,我们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只是,我的沉默中含有怨恨。

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开始了多愁善感,我开始喜欢下雨天,只要一下雨,露天矿山便无法开采了,破碎机便也停息了。我就一个人撑把伞,走十多里路,去八号码头发呆。自从我十二岁那年,从这里上岸来到芜湖之后,我便无法忘记这个让我靠岸的码头。潜意识里,我多么希望再从这个码头回到故乡去。有时,我在江边挑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看着烟雨朦胧的江面上那些颠簸飘摇的小渔船,忧伤不已。我希望有一只船可以带我远走高飞,浪迹天涯,永不回头。江鸥的鸣叫也是那么凄切,惹得我常常坐在江边独自哭泣。哭够了,再打着伞回家。

十九岁,对一个农村女孩来说,正是如苹果般熟透的季节,有儿子的人家总会去跃跃欲试地抢摘。我家也开始有些不常走动的亲戚经常过来走走了,当然,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记得有个亲戚,是继父的远房表兄,我们叫他表爷。表爷家和金狗家在同一个县的农村,家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和我差不多大。有天下午,表爷有意带了他的小儿子到我家访亲,那个男孩子长得高大帅气,就是很腼腆。吃饭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挟菜,一直低着头。从表爷的酒话中,我敏感地意识到他的来意:让他的小儿子来我家“倒插门”,为我继父养老送终。

我匆忙扒完饭,就打水去我房间里洗澡了,故意磨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表爷和他儿子走了才出来。见我出来,继父直接问我对表爷的儿子有什么看法,我硬邦邦地扔了一句:“我都不认识他!”后来,表爷还到我家来过两次,但我始终没有松口,最后他们也就作罢了。

婚姻固然是农村女孩唯一的跳板,但也不是任何跳板我都想跳的。

这年春天,我浑身发抖、惊骇不已地见证了一件极为悲惨的事,这件事深深影响了我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

那天,太阳刚刚滚到山旮旯里去,附近的小刘村忽然人声鼎沸起来,顺风传来阵阵哀嚎。很快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一个20岁的姑娘上吊死了。喜欢看热闹的村民们倾巢而出,朝着哭声最响亮的小刘村奔去。我也去了。那场景绝对是触目惊心的。那个姑娘还赤着脚,脚丫子上残留着微干的黑泥巴,她上身穿件褪色的红的确良的衬衫,袖口也是高高挽着的,肩膀上有两个叠在一起的补丁。她躺在门板上,脸上蒙了一顶破破的草帽,薄薄的衣衫下挺着两个小馒头似的乳房,瘦瘦的身子一动不动,一条粗长的辫子垂在门板上。

她的家门口人山人海。有唏嘘的,有哭泣的,有打听的。哭声最响的应该是她的妈妈吧,呼天抢地的,还咒骂着什么。我也哭了,我看到那个女孩留下的一封遗书,被好多人传阅着。那是一张春节时贴门对的红纸,撕得很不规则,纸也已褪色了,字是用圆珠笔写在红纸反面的,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几句话:我死了,你们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我和小九子是真心相爱的,你们硬要逼我跟别人结婚,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到死也恨你们!!!一连三个触目惊心的惊叹号,表达了这个姑娘的绝望和仇恨。此刻的她平静地躺在门板上,以沉默的死,无声地抗议着她的仇恨。一个农村姑娘,唯一能主宰的,就是自己的生命。

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对往下淌,曾几何时,我也是想一死了之的呢!虽然不是为爱情。那么弱小的女子,为了爱情,她没有能力与强大的亲情抗衡,她唯有以死抗拒。这份勇气是多么悲壮又是多么悲惨!

从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大致弄明白了:原来这个姑娘是和村里一个叫小九子的青年自由恋爱,但是她的父母嫌弃男方家兄弟多,家境贫困,坚决不同意,为让姑娘彻底死心,她的父母托人给她做媒,找了个在市里卖煤球的跛子,收了人家三千元彩礼,准备过两个月就成亲。绝望的姑娘和小九子决定私奔,但那夜没走出半里路,就被闻讯而来的父母亲友堵截了回去,愤怒的亲友打折了小九子的腿,把姑娘拉回家中锁了起来。才过一周,姑娘就选择了自杀。

死去的姑娘并没得到彻底的解脱和安稳。她的死被其父母亲友视为是小九子的罪过,于是将她的遗体抬到小九子家中,逼迫小九子一家老小为姑娘的亡魂守灵三天,并将小九子家中的所有家具物件打烂砸碎,只差没拆掉房子了。当夜,小九子便喝了满满一瓶农药,紧抱女友的遗体,含恨而去。

这两条鲜活生命的非正常死亡让我心有余悸。我恨死了农村;恨死了贫穷而愚昧的农村;恨死了那些因为贫穷和愚昧而麻木了的灵魂!

也许就是那时候,我萌发了要逃离农村的念头。“死也要死到外面去!”我在日记里用力地写下了这行字。

在当时的我们村,我并非唯一早熟的女孩。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差不多都有了婆家,或者正在自由恋爱中。除了早婚的小菊,还有阿梅和小桂子等人。在我们村的几个女孩里,阿梅是最幸运的,她的父亲是村干部,大哥也在纺织厂里当干部,所以她尽管也是小学毕业,但还是很顺利地到纺织厂当了纺织女工。阿梅去纺织厂上班不到半年,就和厂里的机修师小蒋谈起了恋爱。

有一次,她骑着自行车下班经过我家门口时,我正在门口搓洗衣服,她下车和我聊了一会儿。“你和男孩亲过嘴吗?”阿梅忽然神秘兮兮地问我。这是个让人难为情的问题,但阿梅说起来却很自然。我害羞地摇摇头,然后反问她:“你亲过吗?”她低眉顺眼地点点头,脸也羞红了。“在哪里亲的?”我打破沙锅问到底,感觉很好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就在机房里。”

“什么感觉啊?”我更加好奇了。

“有点紧张,有点激动,因为害怕被人看到……”阿梅说,说完她好像有些后悔告诉我这些,马上警告我:“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我妈知道会打死我的。他们不让我跟小蒋好,说他属鸡,我属狗,我俩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我马上想起小刘村那对殉情的情侣,我对阿梅说:“不管怎么样,你们要争取,都什么时代了,你妈还这么迷信。不过,你家就你一个女儿,你妈应该不会把你往绝路上逼的。”阿梅忧郁地叹口气,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是离不开小蒋了。”从她的眼神和口气里,我不难看出,她已经深深陷入了爱河。

阿梅问我有没有真心喜欢的男孩子,我便告诉了她,我真正喜欢的人是川,几年前就喜欢了,但他不喜欢我。她有些惊讶,觉得不可思议。她劝我还是务实一点好,在身边找一个可靠的男孩,至于川——“他都是上海人了,还会回到小山沟找老婆吗?除非他是傻子。”阿梅用肯定的口吻说。她的话让我更加沮丧。

可是,尽管挫折重重,我依然相信,命运还是非常厚爱我的。它喜欢用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关爱我——每当我陷入绝境的时候,它总会不经意地给我柳暗花明的惊喜。

当川远避上海、拒绝和我订亲后不久,老天又把另一个好男孩推进了我的生活。他是我花季里唯一对我动过真情、勇敢地向我表达过爱意的男孩,也是我唯一付出感情认真对待、差点和他谈婚论嫁的男孩,我给了他初吻,但是没有给他终身。我辜负了他,至今都对他满怀愧疚和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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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7)
评论
五弟五哥 回复 悄悄话 有人爱,就能感到充实,就有勇气啊。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坎坷天使的评论:
天使你好,其实你可以尝试着写一写自己的故事的,就像写日记一样,不求发表,只求倾诉。以后写顺了,也许就自然了。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duckfamily的评论:
谢谢你,又多了一个江苏老乡,我很开心。祝你快乐!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冬青的评论:谢谢你,冬青,她也活下来了,挺好的,我们现在还有联系。
冬青 回复 悄悄话 如果不是看到你的照片知道你现在肯定过的不错,简直不敢读你的故事了,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钦佩你的顽强聪颖。对改变中国农村妇女的处境你有没有想法?冒昧问一句,你母亲与杨的女儿活下来了吗?可怜的小生命。
duckfamily 回复 悄悄话 一口气读完这篇自传,也是第一次拜读。看得我泪流满面,尤其你父亲去世的那一节,没想到这些只在电影里和旧社会里苦难竟然发生在年长我几岁的你身上,而我就像你领居大妈指着你让跟你学习的孩子似的。非常欣慰看到你现在的幸福生活。那段苦难磨练了现在的你。顺便说你的老家和我的家乡很近,咱是老乡。
坎坷天使 回复 悄悄话 萍萍,
非常欣赏你的文笔,我能有你这样的文笔就好了, 因为我也经历很多苦难的岁月,特别是婚姻这一方面,但我就没有你这样的文采能力把它写出来.看到你和川之间的感情, 就想起我在老家时那来不及开始就匆匆结束的恋情一样,我的情感还没来的及全部表逹及表现出来,恋情则已经结束,但彼此之间又有好感,总是让人觉得有一些遗憾.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但我不喜欢下雨天, 因为雨天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更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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