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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一去不返的男孩你可知道,在你的口袋里,有一块热情洋溢的花补丁。】
十二月初的时候,金狗被他父亲叫回家去了,他说大约过了元旦回来。但还没有过元旦,我就出了车祸。
金狗是在我出车祸后一周左右回来的。第二天中午,他果真来看我了。他给我带来了几本小说,还有一些营养品。他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默默地看着我,不时问我的腿还痛不痛,眉眼之间掩饰不住的关怀。说不心动是假的,当他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还是会没来由地感到紧张、脸红、心跳加速。想必他也有同样的感受。所以,他在我房间里坐着时,脸庞总是红红的。我想他心里一定有些什么话,想说而又说不出来。
那天,他第一次在我家吃了午饭。之后的每天中午,他都来我家吃午饭。只要他来吃饭,我妈总是想方设法弄点像样的菜。偶尔,他还在母亲的要求下,将脏衣服脱下来让母亲洗干净。而继父也破天荒地没有用扁担将他赶出去。渐渐地,我明白了继父和母亲的心事。
有天晚上,我听到爸妈在隔壁房间里嘀嘀咕咕,说不如叫金狗家来提亲吧,看他是不是愿意来做倒插门女婿,他总是这样走来走去的影响不好,村里人会说闲话的。提亲?倒插门女婿?这是我想都没有想到的啊!金狗都没有对我明确表示过什么,我的父母怎么反而有了“非分之想”呢?他们不是说过,不到二十二岁不让我谈恋爱吗?为何现在破例?难道真怕我成了瘸子,找不到婆家,而现在难得金狗有这份心意?——我在日记上胡乱记下自己当时的心情。说实话,我并不讨厌金狗,他是个踏实可靠的男孩,可是,真的要选他做倒插门女婿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爸妈背着我和金狗说了些什么。有一天中午,他在我家吃过饭后,到我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告诉我,最近想回家一趟,和父母商量一下我俩的事情。我们俩的事情?我的脸“腾”地红了,这是金狗第一次挑明了他对我的感情。
“我爸写信来了,让我春节后不要开拖拉机了,太辛苦,想让我卖掉拖拉机,回家买船跑运输去,为这事,我很踌躇。”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踌躇”二字,后来查字典,才明白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小王木匠说的“不堪设想”和金狗说的“踌躇”,都是我在小学课本里没有学过的词,他俩曾给了我爱情,也教会了我认识这两个词语。所以,如今只要看到这两个词,也会勾起我对他俩的怀念。
听到金狗说他爸让他回家买船跑运输,我忽然想起他小叔叔说的——镇长的女儿想带船嫁给他的事。心里忽然有些堵。“是不是你爸想让你回家和镇长的女儿结婚?”我直截了当地问道。金狗愣住了,也许他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些事情。他的脸慢慢地红起来。过了好半天,他才嗫嚅着说:“我不会同意的,我不喜欢那个女孩,你放心好了。我春节时回去,就是想……想跟爸妈摊牌,我还是要来你家的……”这已经是金狗最认真的表白了。我心如鹿撞。温暖如春。
我对金狗,谈不上爱,也谈不上不爱。爱——这个字不太恰当。最恰当的词,应该是——好感。而这种好感,有一大部分是建立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但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他对我的感情,比好感更深。爱情,对十七岁的我来说,就像一颗糖,有它,苦涩的日子可以变得甜润一点。无它,就在“地狱里等待天堂”。
过年了,金狗回家去了。他说,一过正月十五,就来看望我。告别之后就是长长的、傻傻的等待。但心里,却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之感。
而我,也瘸着腿迈过了十八岁的门槛。但我不知道,哪扇门可以通向春暖花开。
开年后,过了正月十五,其他开拖拉机的都来山上拉货了,金狗还没回来。随着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我失望地想到,也许金狗永远不会回来了。
一直过了三月,金狗才回来。那时我已经可以下地了,但是却不能正常走路,右脚着地时依然很疼,左脚可以勉强着地。我就拄着拐棍,帮着家里做饭洗衣服。那天中午,妈妈从山上回家来吃饭,令我惊喜的是,金狗也跟在后面,他好像更清瘦了些,看得出来,他似乎有很深的心事。
那天吃过午饭,他到我的房间里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跟我说,他爸妈不同意他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因为他家也只有他一个儿子。但他爸妈说了,如果我愿意,可以嫁到他们家去。听了这话,我的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是自尊心作祟,还是赌气,我对他说:“我爸妈说,要等我到二十二岁,才能嫁人呢。”言下之意:你们家愿意等吗?金狗比我大两岁,那年二十岁,在农村,这样的年龄已经可以定亲了。
而我知道,我爸妈是绝对不会让我嫁到金狗他们家去的,因为他们家是在另一个有名的贫困县,比我们家所在的市郊经济条件差了很多。我们村里的女孩子,最希望嫁到靠近街边的村子去,谁要是下嫁到县区的农村,人家都会笑话。
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但是,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我们中间。我有种预感,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如果换了现在,也许我们会联合起来和父母抗争,但那时的我们似乎都没有抗争的意识,或者说,还没到需要抗争的地步。我只是怀着顺其自然的心情,等待着预料中的不祥结果到来。
四月底的一个中午,金狗又来我家吃午饭。我看到他的蓝卡其外套有点脏,就让他脱下来,准备帮他洗了,第二天他来吃饭时再穿回去。他的外套上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汗味,衣领上有他头发的油性味,在我闻来,都是那么亲切、馨香,我久久地把外套抱在怀里,不舍得放下。这是我和金狗的“最亲密”接触了,在我们认识的大半年时间里,我们连手指头都没有碰过,不知道什么叫肌肤之亲,不知道谈恋爱还需要卿卿我我。但是,就这么抱着他散发着汗味的衣服,也是那么幸福温暖。
帮他洗衣服的时候,我发现他外套的一只口袋破了一个大洞。真是个粗心的家伙,口袋破了也不叫人缝一下,丢东西了怎么办?晚上,等衣服晒干了,我就坐在房间里,准备给他补上。可是用什么布补好呢?刚好,我的抽屉里有一块做短裤剩下的花布头。虽然花布头补在蓝卡其布外套上显得不伦不类,但好在是托在口袋里面,外面一点也看不到,没关系。我的缝补技术应该算是不错的,我还曾学过几个月用缝纫机绣花,还会用手工刺绣,所以补衣服对我来说太小菜一碟了。我像绣花一样精心地缝补着金狗的口袋,心里想着他明天看到缝好的口袋,会有怎样的心情?
口袋缝好后,我像欣赏一幅杰作一样欣赏着我的手艺。至今,那块三角形的、红花绿叶的花布丁依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因为那块补丁,寄托了一个十八岁女孩对一个男孩子的细腻心事。
第二天,金狗照例来吃饭,我把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拿给了他。我没有告诉他口袋已经被我补好了,我要等他自己去发现。我记得第二天好像是“五·一”劳动节,山上和钢铁厂都要放假。我问金狗放假这几天干什么,他说要回家,我有些黯然。他说家里要农忙,他必须回去帮妈妈干几天农活,他还对不能帮我家干农活感到有些愧疚。我说没关系的,反正我家只有我继父一个人的地,才一亩多点,请几个亲戚帮忙就完了。
金狗回家了。而我没有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的青涩之恋就像某个雨雷之夜被风雨折断的小树苗,成长的过程戛然而止,只留下一段稚嫩的残枝矗立在记忆的荒野里。留下的,是一段枯萎的记忆。那时候没有传呼、电话和网络,也不知道他家的具体地址,我们就这样失去了所有联系。
我不知道他为何不辞而别,不知道他是否和他不喜欢的女孩结了婚。他的出现和离开都那么突兀,让我猝不及防。他的小叔叔后来也没再来山上拉货,他的后来,成了一个谜。
说不清那段时间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之后,每当想起金狗,就想起那块口袋里的花补丁。不知道,他看到了这块补丁会想些什么?是否会偶然想起,在那个四月春天的夜晚,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怀着绣花般的心情,为他的破口袋补上了一块热情洋溢的花补丁?
金狗,好像不能为自己做主。
确实是自传哦,有时候我都想加工一点什么进去,但又觉得太假。我可以保证,我的故事是百分之九十九真实的,还有百分之一的心理描写,或许有些不实之处。比如,某些情形下,我当时没哭,只是含泪,我却写自己当时哭了。仅此而已。呵呵呵。
问好萍萍 :)
谢谢玫瑰来看我。:)
嗯,我也经常被往事感动呢。回忆如同一段旅程……
谢谢天使,我尽量加油哦,写文章是要动力的,呵呵,你就经常来鼓励鼓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