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至今依然对他念念不忘,你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果说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身上有他的影子。”我这么直言不讳地告诉老五。】
我十九岁那年的春天,山上来了一辆载重八吨的大型拖拉机,开拖拉机的是一对兄弟。他们拉的是我们破碎机上粉碎下来的小石子或矿粉,有时一天一趟,有时两趟。他们需要人帮着上货,每次八元钱,我和破碎机上的另外三个同伴接了这活儿。我们就抽空帮着装货,赚点外快。
那对兄弟姓张,是我们河对面的大荆山村的,家里有六个兄弟和一个姐姐。开车的是老四和老五。这对兄弟像两个极端,老四的话特别多,爱和姑娘们开玩笑,油腔滑调;老五很腼腆,和姑娘们一说话就脸红,他常常在我们帮着上货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坐在驾驶室里看书,或者蹲在阴凉处远远地看着我们。
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冥冥中一定有第六感存在。比如,有人在你背后长时间地盯着你,你一定会有所察觉。当你猛然回头,一定会碰到一双猝不及防、慌张躲避的眼神。我是坚信人类有第六感的,至少我有。最先给我第六感的,就是老五。
我经常在上货时,随着铲石子奋力扬进车里的动作,会重复低头、抬头的动作。有好几次,每当我抬头的时候,都发现他蹲在我们前方不远的一个石子堆上,默默地看着我。即使我中途换个位置上货,他的目光也会执著地追随过来。后来,我还有意“测试”过几次,在上货的过程中,我在车子的前后左右不停地移动,但我都能在抬头时捕捉到老五的眼神。有时他在我背后,我偶尔回头,也能碰到他躲闪不及的眼神。他像一株傻乎乎的向日葵,把我当太阳一样追着看了。
不过,那时候我刚刚经历川逃亲的打击,也经历过小王的欺骗、金狗家的“棒打鸳鸯”,对感情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所以,那时老五的眼神对我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记得很久以前,在一部小说里读到过这么一句话:农村男女的婚姻很简单,有时候,别人的一两句玩笑话,也能成就一桩姻缘。老五和我后来的发展,好像就是和别人的玩笑有关。但老五是真心喜欢我的。
那时候,我们破碎机上的大姑娘和小嫂子在休息时,总是喜欢互相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一些无聊的农村八卦。一天下午,大家坐在一起休息瞎聊,一个小嫂子忽然问我:“你理想中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我傻乎乎地说:“首先要有点文化,还要聪明能干,愿意养我的父母,长得也不能太次……”正说着,轰隆隆的大型拖拉机开过来了,驾驶座里的老五远远地就冲我们点头微笑打招呼。那个小嫂子忽然指着老五笑嘻嘻地问我:“我看这个老五很有意思啊,他总是看着你笑,会不会对你有意思啊……”“你瞎说什么啊……”她还没说完,我已经一巴掌打过去,我俩笑着滚作一团。令我烦恼的是,从那时候开始,破碎机上的更多人开始拿我和老五开玩笑。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他喜欢偷偷地注视我,大家“有目共睹”呢。
有一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同在破碎机上班的小芳问我晚上是否有空,去河对面的镇上玩儿。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小芳和我同村,年龄也一般大,小芳非常能干,会犁田耕地、插秧打稻,像个风风火火的男孩子,平时也喜欢和男孩子们打打闹闹,个性特立独行。脾气上来时,她会和她的父母对着干,会离家出走好几天。那时,小芳刚刚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她的对象小杨是对面大荆山人。起初,小芳的家人嫌小杨家比较穷,不答应。小芳一气之下,干脆跑到小杨家住了几天,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小芳家人再也无可奈何了,只好默认了这桩亲事。所以,在村里的大人们眼里,小芳既能干,又有点桀骜不驯,大人对她的印象和评价是毁誉参半的。但在我们同龄人眼里,小芳却是个“榜样”,她能做我们不会做的事,也敢做我们不敢做的事。
晚上吃过饭,洗过澡,我跟爸妈说去河对面的镇上玩儿。他们问和哪些人一起去,我就随口说了破碎机上的几个人,但没敢说小芳的名字,我和小芳约在摆渡口见。守渡口的是我三叔家,因为我极少去河对岸的镇上玩儿,三叔还问我去镇上干嘛,我慌里慌张地说去看电影。
虽然在心里想过,小芳忽然叫我去镇上玩儿有点蹊跷,但是没有想到,她把我带到她的男友家,而老五居然也在那里!原来,小杨家和老五家竟然在一个村。可想而知,小芳一定是被老五所托,给我俩“做媒”的。看到我,老五腼腆地笑笑,给我和小芳倒了两杯热水。当时他穿着一条肥大的军绿色裤子,里面是红色的衬衫,外面一件大外套。他梳着三七开的分头,国字脸,整个人显得很干净,身材修长。
自觉不自觉地,我又开始拿老五和川做比较: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的聪明能干。唯一不一样的,是川不喜欢我,而老五喜欢我。
小芳悄悄告诉我,老五只比我大一岁,今年二十岁。我心里一愣,那么他是属鸡的了,可我是属犬的啊。如此说来,我俩的属相是不配的,这种说法在我们农村很普遍。男女在订亲之前,父母都要请人看相算命的,如果两人的属相八字不配,就不能订亲。而“鸡犬不宁”之说早已深入人心,所以我俩是不可能的。也许是因为“鸡犬不宁”的影响,我一开始对老五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那天他和小杨将我和小芳送到渡口。小芳和小杨故意在前面走得飞快,将我俩远远地抛在后面。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阴阴的,也没有星星,只能靠自然天光看清脚下的路。河边的大堤上有许多大石块,是准备筑防汛堤用的,我走得磕磕绊绊。老五离我很近,只要我一趔趄,他就紧张地作出搀扶的样子,但我总是巧妙地躲过了,这种坎坷的石头路,我走得多了。
一路上,老五主动和我说话,并且直奔“主题”,这让我感觉他表面上虽然害羞腼腆,但是骨子里却很执著。他对我说:“我知道你家没有兄弟,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我们家应该同意我去你们家的,我家有兄弟六个呢……”我没有吭声,我觉得这种表白太快了。而且,我心里还在为他属鸡、我属犬而纠结着。如果让我爸妈知道了,会一百个不同意的。于是我对他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呢。我都不知道我爸妈会怎么想。”他说不急,只是希望我能和他交往下去。我没吭声,因为一时不知如何拒绝。谁知,也就是我这一时的心软,导致了之后对他更大的伤害。
这次私下见面之后,老五再来山上拉货时,也不再“坐视不管”我们上货了,他偶尔也会帮忙铲几铲子石子,或者帮我拉几下翻斗车。渐渐地,破碎机上的所有人都将我们看作了“一对”,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将我俩扯在一起,让我又烦又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篱笆,何况就在我们山上。继父和妈妈很快就听到了风言风语,回家开始盘问我。我自然一口否定。爸妈再次警告我:“总之不经过我们的同意,你不要在外面胡来!”
说实话,虽然我知道爸妈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但他们教训我的口气,总是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逆反心理——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们管吗?当然我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我妈准会被气个半死。我爸也会骂声不听,闹得四邻鸡犬不宁。
虽然我这边“按兵不动”,老五却“主动出击”了。一天,他来山上时,悄悄问我有没有照片。那时的农村男女青年,把交换照片看成是“定情物”的。我当时说没有拍过。他笑了笑,递给我一个小信封,里面有一张硬硬的纸片,凭直觉,我猜那是一张相片。果然,我过后悄悄打开一看,真的是他在照相馆拍的一张半身照,穿着那件红衬衫,双眼含笑,一脸阳光。我还注意到,他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掉了,这个细节让我以后笑话了他很长时间。他不好意思地说,他拍照的时候也不知道衬衫掉了一颗纽扣,没注意。他的憨直有的时候真像川。
我把他的照片夹进了日记本,每天写日记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我眼前。看到他阳光灿烂的笑容,渐渐地让我脸红心跳了。
就在这时,属狗的阿梅和属鸡的小蒋终于冲破了家庭阻力,两人订亲了,这给我的触动非常大,属相八字不能阻隔真正的爱情。因为想通了这点,我对老五不再持拒绝态度了。何况,我真的是非常希望早点踏上婚姻的跳板,早日离开这个家的。
有天晚上,老五约我在渡口边见面。因为我怕三叔看到我后会和继父说什么,便让他到渡口这边来找我,我在河滩上等他。那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居然坦白地告诉老五,我曾暗恋过一个男孩子,但他去了上海,并且不愿意回来和我订亲。“我至今依然对他念念不忘,你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果说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身上有他的影子。”我这么直言不讳地告诉老五。他居然不生气,还笑着说:“那你就像喜欢他那样来喜欢我好了。”现在想来,老五真的很豁达而阳光的。我们就这么悄悄地交往了起来。
欢迎五哥回来。也欢迎你嫉妒,呵呵。
那个老五不是俺,俺有点儿嫉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