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风景,漂泊的萍

一个随缘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断行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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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自传连载 20)

(2010-03-22 12:01:03) 下一个

20       野蛮生存

 

【我渐渐领悟了一个道理:所有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头,也只有自己去颠覆,去砸碎,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帮你!生活就这么残酷,生活的哲理也就这么简单。】

 

我的砸石生涯之初并不顺利。最大的困难是我几乎抡不起那些铁家伙,尤其那把18磅的铁锤。颤颤巍巍抡起来,砸到石头上却绵软无力。有时砸偏了,不是自己的腿脚倒霉,就是石屑飞进了眼睛。每天回家,手上腿上少不了旧痕添新伤。手上是逐渐两极分化的:十只手指因搬运石头被磨掉了螺纹,鲜红的嫩肉触之即痛;而手掌上却又老茧厚厚,针扎进五毫米丝毫不觉。几个月下来,我的脸庞黑了,胳膊腿粗了,力气大了。每当山上有不熟悉的人问我:姑娘,你多大啦?我就让人家猜。人家多半会说:差不多1820了吧?其实我15岁还不到。可我喜欢别人猜大我的岁数,那样就离嫁人不远了。

平时,只要身体允许,母亲也会上山和我一起砸石头。但她已经抡不动18磅的大铁锤了,她骨瘦如柴的身体连抡10磅的铁锤也非常吃力,每当看到母亲抡着铁锤、汗流浃背、发丝滴水的样子,我就莫名的心痛。一看快到中午,我就催母亲快回家做饭。因为做饭总比砸石头轻松一些的。为了多砸石头,我中午基本不回家吃饭。母亲会在饭后用大号搪瓷缸,装满满一缸子饭和菜来。砸石头对体力消耗极大,我那时的饭量自然也极大,一顿至少可以吃半斤米饭。即使只有青菜或咸菜,我也能毫不费力地扒拉下两大碗米饭。在农村,除了应季的蔬菜,每天没什么新颖的菜肴和油水。如果哪天我打开搪瓷缸的盖子,看到一堆青菜上面平放着一块卤香干,就已经是惊喜了。

对我来说,在山上最享受的事情,就是端着搪瓷缸、坐在山壁的阴凉处吃饭的时候。那时候矿工们都下班去食堂吃饭了,砸石头的村民也回家了,山上静悄悄的,我一边无意识地扒饭,一边享受这片刻的休息时光。偶尔有风穿过堂口,穿过我汗湿的衣服,穿过我被安全帽压实的头发,刹那的凉爽让人感到无比惬意。吃过饭,再躺在阴凉处小憩一下,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此时什么都不想,彻底放松四肢,闭上眼睛,让全身的血液平静地流淌,就好像漂浮在一片虚空一样,那是极度疲惫之后彻底放松的舒畅。

在山上,最艰难的还是抢石头。当我的那块场地也被矿工们开采后,忽然就成了宝地。前后左右都有人来围攻。每次炮声还未停息,就有胆大的率先跑进堂口,顶着石壁上放炮炸松的危石抢石头。为了捍卫自己的场地和石头不被侵略,我曾多次勇敢地和侵略者发生械斗。砸石生涯锻炼了我的个性,我再不是原先那个柔弱无助的小丫头了,我学会了自卫。

常常和我发生武斗的是一个叫兰兰的女孩,比我大3岁,仗着她哥哥是矿上的风炮手,一向专横跋扈,欺霸一方,而且她本人也非常泼辣。她不仅抢我的石头,连我的场地也妄图侵占。我们原先在边界处打了个界桩,以此为界的,但她总乘我不在时,擅自往我这边移动界桩,然后还在界桩上压上石头欲盖弥彰,她这种阴暗卑劣的手法令我尤其恼火。我和她讲理,她不,她张口就骂。山上砸石头的女孩子大多是没读过书的,那个靠蛮力吃饭的小社会里遵循的是弱肉强食。一般我都是忍字当先,因为我一直记着母亲的告诫:在小荆山这个地方,我们是外来户,没有亲朋好友帮助,尽量不要惹是生非。

当有一次兰兰唾沫横飞地咒骂我家的祖宗八代时,我终于忍无可忍,扬手给她两个响亮的耳光。于是我们扭成一团,她长得人高马大,力气自然也比我大,我被她死死地压在地上,我们像两个野蛮的小野兽,在满是碎石子的地上滚来滚去。最终我们是被矿工们拉开的,我们都负伤了,血汗交流,披头散发,满面狼藉。我们互相仇视,咬牙切齿,气喘吁吁,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

兰兰的哥哥也从半山腰下来了,我满怀希望地以为他是来为我们做调解、说公道话的,没想到,这个看似英明的家伙居然二话不说,提起我的衣领,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我扔到了几米开外。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就是没有一个人来帮我。我坐在地上,无助地大哭。

可是人生就这么残酷,谁让我没有哥哥,没有护雏心切的父亲!哭了一会儿,我意识到哭也是没有用的,这样只能让兰兰更加耀武扬威,让周围的人看笑话。没有人拉我,我只好自己爬起来,抹干眼泪,捡起我的铁锤,把仇恨通通发泄到了石头上。石头在我的铁锤底下“啪啪”地碎裂。我渐渐领悟了一个道理:所有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头,也只有自己去颠覆,去砸碎,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帮你!生活就这么残酷,生活的哲理也就这么简单。

渐渐地我发现,在山上,越野蛮、越不怕死、越不讲道理、越有力量的人,别人越不敢欺负。当我明白这个道理后,也开始有意识地朝这样的形象靠拢了。我玩命地砸大石头,学人家说粗话,让自己看起来越来越野蛮,让人不敢欺负。

有一次,一个刚来不久的年轻矿工在我家的场地上搬了几块石头去上破碎机,我不依不饶,让他给我搬回来,可他对我的叫嚣根本不屑一顾。我气坏了,冲到他面前,一巴掌掀掉他的安全帽,再抓住他的领口。“你还不还?还不还?”我外厉内荏地嚷嚷着。其他矿工都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那个年轻矿工被我惹恼了,伸出他满是刺青的胳膊,作势要打我的样子。“放开!不放开老子不客气了!”他冲我恶狠狠地瞪起了眼珠。“你有种打啊?”我依然不依不饶,口气也凶起来,“你偷老子的石头,还抖狠?你试试看打了老子会怎样,老子也不怕!”我也学他的口气,一口一个“老子”。在小荆山,泼辣的女人都像男人一样,开口闭口都以“老子”自居。

“老子就是偷了,你能把老子怎样?”这家伙一看就是个二流子,双臂纹龙,口气粗鲁,吊儿郎当。这种人比我更天不怕、地不怕,他自然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我转手放了他,蹲下去飞快地捡起一块石头,冲他扬起手,咬牙切齿地喊着:“老子就要你赔石头,不然你走哪,老子砸到哪!不信你试试看!看谁狠!”这招好像有些效果,那家伙一边说“好男不跟女斗”,一边转身就跑。我还不解气,跑到他正准备拉走的板车上,把装好的石头一块块全掀到地上,和他一个组的矿工也没阻拦。从那之后,矿工们再也不敢到我的场地上偷石头了。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敢拼命才能生存。

还有一次,放炮时,一块约有八仙桌一样大小的巨石不偏不倚正好滚在了我家的场地上,非常碍事。一般来说,这么大的巨石是该用炸药炸碎的,但我向矿上的班长要求放炮炸碎的时候,班长说石头有裂缝,可以砸碎,不必放炮。但是,却又没有一个矿工愿意出这份苦力。我求了好几个人,人家都说,石头这么大,砸它太费力了。再说,石头在我家场地上,别人自然不管了,着急的是我。我一赌气,就说,我来砸给你们看。

这下, 矿工们来劲了。有个人说,你砸碎了我给你一块钱。另一个人说,我也加一块。不过限定时间,半个小时之内砸碎有效。我说你们别赖。当我抡着18磅的铁锤,站在巨石上高高抡起铁锤的时候,自我感觉颇有点英姿飒爽的味道。那是我砸石头最累的一次,半个小时,除了擦汗,没有休息片刻,铁锤一直再飞舞,身上的汗水连裤子都湿透了。最后,那块巨石渐渐地变小,变小,最后变成了一堆碗口石。后来整整装了一毛驴板车,足足一吨多。可和我打赌的几个矿工却赖掉了两块钱。不过我还是不后悔砸了这块巨石,毕竟它卖的钱归我。

这次砸碎巨石之后,我有了一个外号——“拼命女三郎”。这是个用血汗换来的外号,也是个让人回味苦涩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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