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万贯家财总有源

说到万老先生，那又是一段传奇！

万先生和梁翁是同期去澳洲寻找机会的垦荒第一代，二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同村好友，到了二十岁左右，听说海外有金掘，便商量一起坐海船，一起去寻金。家人没有反对，可是也没有太多支持。等二人自己赚足船资，便拜别父母出洋。

近两个月的漫长船程，货舱里面又闷又热，相当难熬。两位年轻人玩闷了自制麻将，全靠万先生从家里偷来的全套《三国演义》来度日。梁翁在家景好时曾经念过三年“卜卜斋” ，万先生年少时曾受母亲认字读书，可是从未读过任何章回小说，认字水平也是差不多。两位后生在昏暗的船舱里，风停时的甲板上，从头念起，一人读一人听，眼睛都生涩了字都模糊了才换人念。看不懂的字实在太多，跳着念是常事，有时整段都跳过，听的人就不高兴了：

“有没有搞错？舌战群儒还没辩到一半呢，怎么这么快就‘且看下文分解’？

“反正就这么回事啦！一大堆的字看到头痛都看不明！你我都知啦，反正这场舌战诸葛亮一个人赢尽。。。字词太深了先跳几跳嘛。。。“

“不行不行！要用支炭标一下，回头再估再猜！“听的人从炉里摸出一块黑炭。

“此计甚好！”念的人赶紧标好，又充满热情地往下念。

有时念到紧张处，二人一起抢着帮忙猜文字，不容一点精彩错过。好在很多情节都曾经在街头巷尾的说书摊，茶楼的弹唱，或者看大戏的戏文里听说过，主要人物和情节不会太出错，谁忠谁奸没有混淆，每一场大战的胜败，每一个人物的结局也还是那么唏嘘。等全套念完，二人都好似做完一件大事一般，满足又伤感。

“这套书毕竟是我家的，又快翻烂了，我先收着。日后等我赚到钱了，一定送你一套新的！”万先生很认真地对好友说。

“好的！等我赚了钱，一定买一套《水浒传》回赠给你！“梁翁也豪气地回应。

长长的海程终于到岸，他们洒泪告别，沿着不同的路线进发。往北走的梁翁寻宝不得，转往雪梨帮厨，后自开一条创业路：种菜----卖菜----农场----大宗农产品批发，奋斗十数年后，终于成为富甲一方的实业农场主。

万先生则往南走，到靠近墨尔本一带。那边的海港因为离亚洲更近，前期没有受到往来欧洲海轮的青睐，到了华人汹涌而至的清朝末期，才开始大兴土木，一片兴旺。万先生也没有掘到金，可是又觉得梁翁式的农场作业太辛苦，等于是换了个地盘接着种田种菜，再过几年腰背实在会受不了。于是开始琢磨别的赚钱路数。

他选在人客往来频密的栈道旁，搭个简陋的草棚卖瓜果蔬菜，没想到从早到晚居然生意大好！近赤道地方，夏日落很晚，只要够勤快，瓜果供应即时跟得上，真的是不间断的客流，赚不完的小钱！

万先生很勤劳，所谓“小富由勤，大富由天“，既然天意让他掘不到黄金，不能大富，就这么小富则安呗！他从附近的唐人农场进货做零售，一手赚了钱，转手就花出去：雇人做搬运，看棚切瓜，收拾货摊。因为不懂英语，只好明码实价不得交涉：价钱明晃晃地标在每一样瓜果前面，他亲自收钱。有时客人有大票子找不开，他就送瓜送菜，宾主尽欢。

万先生从瓜棚时代就悟到：做零售这一行，先得”货似轮转“，才可以”客似云来“。古语真的没有讲错！

这一天，大热的下午，瓜棚的货不多了。等了很久，才远远见到有两个伙计一前一后，大汗淋漓地拉着一车西瓜过来。万先生赶快迎去，没想到此刻冒出一群饥渴难忍的大人和小孩，开始抢车。有人用小刀锯开绳索，一个个滚圆的大西瓜从车上跌落到地，啪啪啪，红口大开，瓜囊瓜仁四散。那群流民却还不松手，半大孩子们一轰而上跳上车，帮两个大汉几脚踢走目瞪口呆的唐人伙计，准备拖走整架木板车。

此刻万先生展示出一个老板应有的镇定和担当，他跑回棚里，找出一根赶马长鞭，一边大声呼喝，一边挥动长鞭往车上顽童们的头上扫去。他自己也曾经当过顽童，知道这几鞭扫不倒他们，顶多就是一个恐吓，大声喝可能更有效：“死仔头，快滴走！想偷食，问过未？“

瓜棚的伙计们这时才反应过来，随手抄了扁担，条凳，西瓜刀等等就手的物件，一起冲出来赶贼。

顽童们见到刀才怕了，一个个赶快溜下车，从地上捡起破瓜就跑。大汉们也一人扛了一袋瓜，跟着跑了。

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棚里棚外，快手快脚地收拾好残局，小店生意照旧，没有受到影响。

这一幕被一位刚好路过的西人看在眼里，他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跨下马，往瓜摊走去，拿起一块刚刚切好的西瓜，一边吃，一边用半咸淡的粤语说：“好食，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