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觅宝途中遇贵人
十九世纪中叶,在美国加州发现大金矿没过几年,大洋洲的澳洲也发现了金矿,唐人称之为新金山。可是与美洲的旧金山相比,新金山的金子少得多,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各国掘金者铲得连渣都不剩了。可是那年代消息闭塞,信息口口相传,从一个村落传到另一个村落,其过程可以是几个月,也可以是经年,数年。
1898年,珠江三角洲洪水爆发,沿江下游的桑基鱼塘,稻田蔗林大片被淹没,江边居民的收成因此损失巨大,生活日益拮据。那一年,辰英十五岁,从未读过一日书,一直在田里干活,自小能干聪敏。可现在田地都被水淹了,只好到城里的酒楼当企台,混口饭吃。
某日他为一位衣着光鲜的香港人斟茶上点心,只听此人在茶桌上高谈阔论,说新金山的风景如何如何优美,路途还很近,十日船程就可以到,不似去旧金山,要坐好几个月海船,还未等到岸呢,人都或者挂了。新金山又不会拒绝外地人上岸,因为金山多啊,掘都掘不完!朋友掘到金之后发达大了,又开农场,又娶娇妻,两个呢!一个是金发的土澳人,一个是家乡的结发妻。。。
听得同台的客人津津有味:“那么谁是大婆啊?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也是红须绿眼?这边的辈分,老番婆肯不肯认?”
那香港人不屑道:“这个就不用管啦,反正他有钱大晒,走到哪里都有女人服侍,又有儿子继承香火,管他是半唐番还是纯种唐人?”
“既然新金山这么容易发达,大哥你又为何不跟着去,还得闲在这里饮茶吹水呢?” 客人笑道。
香港人叹道:“你以为我不想去?如果我后生十岁肯定今日就上船去!可惜我身体不够壮啊!拿把锅铲都手震,营营役役为两餐,白头发都一大把啦!“
“哈哈,确实确实,你我都只能揸锅铲,再揸锄头就真是老命不保啦!”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身壮力健的辰英刚好听到这番话,少年心思,前往澳洲觅金的理想如熊熊烈火,自此油然而生。
也是凑巧,回家跟母亲一商量,刚好母家有一梁姓亲戚,在澳洲乡下的农场需要少壮人力去帮忙,还可以先垫付船资,待日后从工资里扣除。如此大好!辰英于是挑了一个出门的好日子,泪别父母姐弟,背上简单的行李,搭船前往澳门,再转海轮往澳洲。
原来航程远远不止十日。先是坐货轮到日本,再换客轮去澳洲,中间还要不断停站,总要一,两个月的船程。最后一程从某个小岛到雪梨,才是十日。
少年第一回独自远游,兴奋,期待,彷徨。。。辰英站在三等舱外的甲板上,远望铅色天边无尽处,海鸟飞翔来回转,心情正如脚下的海浪,起伏不停。起风了,船身开始大幅晃动。他不怕,也不晕。他曾经在台风天里独自撑艇逃生,又曾潜入到深水救人,风和雨他都不怕。现在只担心去到一个连话都听不懂的新地方,一开始该怎么办?
“啪啪”两声,有两样东西从楼上吹落到甲板上,再不赶快捡起来,恐怕就要掉到海里去了。辰英想都不想就紧走几步,把那两样物件捡起。此时风雨大作,甲板上早就人影不见。辰英看了看手上的物件:一本书,一个皮夹,想必是楼上某位客人的要紧东西。于是顶着风雨,紧抓扶梯,艰难地登上二等舱处。
甲板上,一眼望去也是没有人,辰英心想:又或者是从一楼掉下来的?要不要再上去看看?还是等风雨停了再说?
低头怔仲间,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卧倒在地上。他身穿灰色的大衣,刚好与甲板的颜色贴近,所以一开始没注意到。辰英赶紧上去把那人扶起,见他双目紧闭面色灰白,又赶快从贴身处拿出驱风油搽在他的人中,扶着他半躺在避风处。
未久此人悠悠醒来,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辰英,用还算流利的粤语道:“你救了我?多谢,多谢!”
辰英道:“您可能是晕船了,我也是刚好碰到,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又把那两样物件给他看:“这是您的东西么?”
那西人眼睛亮了:“是,是!我,站在那边甲板看书,钱包装在大衣的,我,想念太太,想看照片。一阵大风,我没拿稳,掉下去了。。。谢谢,谢谢!”
“没事,没事,不用谢。”辰英觉得这太正常了,虽然他是一位西人。可是救人难道还分唐番?于是笑道:“我住在下面,您没事我就先下去啦!”把那西人扶回到客舱门,就自行下去了。此等小事,他也很快忘记了,只是没想到西人的粤语也讲得那么通顺。他早就在往来省城和港澳的途中见过不少洋人,并不好奇,也不会想到和自己有什么交集。
第二天一早,辰英惊奇地发现昨日那位西人等在三等舱甲板,见他出来,露出笑容:“早上好!一起用餐好不好?”辰英心想:二等舱的饭菜肯定会好一点,为何不去刷他一餐?于是点头:“好呀!可是我没有西装,可以进去么?”
“你是我的客人,当然可以。”于是去餐厅。吃的是西餐,大鱼大肉,煮熟薯仔,还有浓汤和面包。辰英察言观色,很快学会使用刀叉,把那些食物统统都吃进肚子里,味道什么的也不在乎,反正都不对胃口。
那西人自我介绍:“我叫路嘉理,在澳门圣公堂当牧师。接到电报,我太太病了,所以回家乡,澳洲昆士兰。昨日的事,非常感谢你。我想给你一些澳币,或者你上岸用得着。”
辰英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钱赚!刚刚想点头说好,眼光扫到那牧师的西装,早就旧得起毛,看来他是西人里的穷人,老婆又生病,不好意思要他的钱吧?
转念一想,反正在船上闲着没事,不如让他教自己西文,如此到了岸起码可以问路,吃饭。于是回道:“不如您当我的老师吧,我中文西文都不会,您教我简单的西文,比钱更有用。”
路嘉理赞道:“你这孩子心地好,又爱学习,日后一定前途光明!好,我就当你这一程的英语老师!”
他的行李只有那一本差点掉到海里的圣经,没办法,只好以此为教材。第一日,先挑出那些简单的日用名词:面包,牛奶,蔬菜,农民,雨,风,路等等;第二日,教晓数字,从零到一百再到千万;第三日,各种动词:爬,走,跑,跳,掘金,种菜,开车,买菜,卖牛。。。
如此短短十日船程,牧师的圣经书上标满了符号,图案,还有各式各样辰英觉得可以帮助记忆的图画。写不下的字母和中文翻译,则另抄在一个用餐巾布合成的笔记本里。一个努力教,一个努力学,二人惺惺相惜,在短短的航程里结下深厚的友谊,维持一生。
可是,在海轮到岸的长笛声里,他们都以为从此没有机会再相见,都依依不舍地流下了男儿泪。牧师把圣经和笔记本送给辰英,又把自己在澳洲的地址,包括教堂地址,仔细地写在圣经的扉页上。
“好孩子,我会日日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在澳洲找到你需要的财富,无轮如何都要健康地活着,不要被临时的困难打倒。”
辰英噙着泪水,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人生的第一位良师。只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地用刚学会的英文说:“我会去找你,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