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立夏,京城的局势越发混乱,越发逼迫!
大批的义和团民众,此时非但不受朝廷镇压,主战的王公大臣们,还悄悄地把城门打开,准许他们进京, “扶清灭洋”的各种旗号,哗啦啦地一下子在京城到处扬起,让平民们大感兴奋,奔走相告:咱们有救啦!不用再怕洋人啦!
盲目乐观的百姓却哪里知道:八国联军此时已经集结,他们趾高气扬,兵临天津海港,镇日叫嚣,就等着大清政府的最后通牒:如果不能按他们的意愿全面剿灭义和团,联军就要武装进城,用洋枪洋炮去灭!战争的阴云,国破的威胁,此时已经牢牢地笼罩在古老的京津大地!
钟凌的南北武馆在京郊的西北角,离皇城尚远,相对平静。那晚他早已换了睡衣就寝。突听有弟子在外面急切地敲门:“师傅师傅!土猴儿回来了! 他情况很不好呀!”话语间已转了哭音。
钟凌跳下床开门,连外衣都没披。几个弟子围着土猴儿,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灰败,看样子快要不行了。钟凌心里一酸,赶紧趋前把他抱入怀中:“土猴儿,回来啦!我是师傅!”
一直在撑着要见师傅最后一面的土猴儿,这时勉强睁开双眼,眼角含泪:“师。。。傅,对。。。对不。。。起。。。!”挣扎着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头一歪,就倒在师傅怀里死去。
众弟子痛哭失声,钟凌抱着徒弟渐冷的身躯,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猛,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沉声问:“是谁带他回来的?出了什么事了?”
冒死背着土猴儿回来的小方子,这才擦泪道:“师傅,是我背着大师兄回来的!我们本来跟在那狗屁坛主后面去迎敌,敌人还远着呢,只把那洋枪一抬起来,那坛主就吓得瘫倒在地上!师兄奇道:不是都穿了铁甲刀枪不入么?那混蛋居然说:洋枪和土枪不同呀!铁甲不保洋枪的啊!话没说完就矮着身溜走了!后面跟着的人一下子就乱了套了,有四散逃命的,也有往前冲的。这时枪声响了,冲在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全身是血,连话都来不及说就都死了!师兄这才特别后悔没听师傅的话!可是他把那破甲衫脱下往地下一扔,跟咱弟兄们说:不怕死的跟我上去杀鬼子!咱要避开那些洋枪,跟他们近身搏斗才有机会!谁要是最后一个没死的,一定要背我回去见师傅请罪!咱们本就抱了必死的心才去的,谁都不肯退,于是就靠了师傅教的功夫,两个人一组,互相掩护去和鬼子们近身搏斗!师傅咱们可厉害了!他们要是不开那枪就一点都打不过咱们!可是咱们人少啊,又是傍晚,天还没黑呢没处躲,就被他们用刺刀一个个地。。。”小方子掩面哭了好一阵,才接着说:“我和大师兄一组,他说我无论如何不能死,要背他回去见师傅,到最后我看大师兄快不行了,就死命夺下他手里的铁棍,背着他狂跑。菩萨保佑,我是发了狂地跑,后面枪响时更是没命地跑,总算是跑回来了。。。”他泣不成声。
旁边有另一个弟子接着道:“我们这些守夜的,远远看到小方子没命地狂奔,就赶紧出去接应。他是跑得脱了气了,兜头倒下喘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我们本想等到天亮才叫醒师傅的,可是小方子一缓过来就说,大师兄可能熬不到天亮了,还是赶紧叫师傅吧!”众人听罢,皆悲愤不已。
钟凌却出奇地平静,他先是指挥众弟子把土猴儿的遗体在后院掩埋好,就让大家散去休息,却单把小方子唤进房来,细细地询问他战场的方位,敌方的人数,打扮,武器装备,双方有多少死伤等等。小方子这才有机会慢慢回想:“师傅我想起来了!我们这次行动,其实是有清军在支持的!他们虽然人不多,可都会使洋枪!放倒了好些个鬼子,我们十几个弟兄才抢得时间跑到敌阵。。。奇怪呀,清朝不是一直反义和团的吗?难道现在变了?还是那些兵士抗命自己去打?搞不懂!幸亏我们还真杀了几个鬼子,师兄们,也都没算白死!。。。”热泪又重新涌上双眼。
钟凌叹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却拿出笔墨,按照小方子说的,一幅接一幅地画方位图,又翻看武馆的帐目,日常用度,一边看,一边思索,未久天已大亮。
他伸了伸腰,简单洗漱后,就把所有的弟子都招来:“昨晚小方子说敌人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我想了一夜,觉得可能得真打起来!现在非常时期,国难当头,你们又都有父有母,如果要回家的,师傅给你们路费回去,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因为三日之后,我就要闭馆了。我要保护馆里的人,任谁来都不会开门的!
“如果你不想走,又想把父母近亲都接到馆里来,可以!也是在三天内,而且只能是近亲,一家人不可超过三位,因为地盘实在不大。。。
”我们在闭馆之后,平日里练功学打枪,还要挖地窟给老人小孩避难时用。千万不可在外头滋事,如果有外人来骚扰,不管是谁,统统都要引他们去老远的地方再解决。是鬼子的话就杀掉,把枪弹拿回来;是官兵或是团友,只准打晕打伤!记得了:这馆子里住的都是咱家里人,他们才是我们要保护的!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在这里动武!要死也要死在地窟外头!都听清楚了?”
弟子们欢声响应!他们一直都在担心家人的安危,现在师傅肯出力保护他们,真是再好不过了!他们纷纷回家作准备,三天之后,陆陆续续地都带着老人,媳妇,孩子回来了,甚至好多平日里不住在馆里的散徒,听到消息后都赶了回来,如此林林总总,武馆里面住的人一下涨了三倍,能打斗的弟子则有百人强。
三天后,钟凌依约把大们锁上,把武馆的牌子摘下。又在周围种了好些高大的树木,把前门后门都挡住了,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原来是间宅子。
然后开始在院子里面挖地洞。钟凌把他所有的钱银都拿了出来,加上徒弟们的,买来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和麦子放到地窟里,想着应该可以撑到立秋。如果到时乱局还没完,就组织弟子们去深山打猎吧!总不至于饿死!
这些都弄好之后,钟凌就专心教弟子们射击,可是只有二十把枪,有限的子弹,他就教他们用石头当暗器,或者用木棍打穴位。一百个弟子分成十个小队,每一队有两把枪。如果有外人前来滋事,就派一个小队出去把他们支走。
天气越来越热,列强的炮舰此时已经开进天津口岸,七国大部队集结完毕(德国远征军要晚些才到),就等着作战开炮的最后命令。在京城一直躲着义和团的洋人,此时胆儿肥了,四处挑拨生事,就想联军能早些进城。西历1900年6月17日,离双方谈判规定的最后通牒还剩三天,候在天津的联军已经等不耐烦了,单方开战,在中方没有充份准备的情况下,轻易取下天津的海防要塞大沽口!
大沽口失守的消息传到京城,全城愤怒!义和团和部分清兵开始攻打洋人最集中的使馆区东郊民巷,打死了洋人克林德。事态扩大,更给了列强武力入侵京城的更直接的理由。
21日,焦头烂额的慈禧终于横下心来,代表清政府向西方十一国同时宣战!并下诏令各省督抚带兵北上勤王。老奸巨猾又拥有最强兵力的督抚如李鸿章,袁世凯等人,却想方设法推延诏令,想看清楚形势再说。私底下却嘀咕:妇人之见,一日三变!咱好不容易才训练好的新军,可不要白白送去陪葬了!
慈禧的想法,做法,确实是一变再变。之前一直被洋人逼着,派强悍兵力如聂士成部队去打义和团,现在反过来,又让义和团进城来制衡洋人。宣战的号令发是发了,没几天她却又在想着该怎样与各国讲和。太后况且如此糊涂难断,她手下的人更是如此!一时之间,朝野分裂,乱象频生!既有坚定抗敌,视死如归的猛将如聂士成,也有为联军攻城扶梯献媚的朝廷官员;有帮清军奋勇杀敌的义和团员,也有趁乱杀害聂将军全家报私仇的暴徒。。。
很快,联军用大炮助攻,从天津一路杀入京城。清军的主战将领此时只剩下保护京城的董福祥部,其他的将领死的死,逃的逃,观望的观望。8月14日凌晨,联军对京城发起总攻,攻破朝阳,东直,东便,广渠四道外门。慈禧太后见大势已去,仓皇出逃,带着光绪帝和一帮皇亲,慌慌张张地往南逃往西安。此时她已心神尽丧,只求能逃过一命,至于如何自己掌嘴,跪地求和,如何割地赔款,又如何与十一国一一善后,统统发旨给李鸿章处理。
清军在慈禧太后逃走后,仍然顽强地在城里各处抵抗,直到16日,八国联军才占领全城。此时他们早已杀红了眼,嗜血如狂,更获准屠城三日(后来德军赶到,变成十日),他们残暴地处决义和团成员,把故宫,颐和园的文物偷走,金子刮走,更封锁街道,一家一家地抢劫,见到妙龄女子就上去施暴,见到仇恨的目光,就上前去一枪打死。。。
钟凌他们虽在远郊,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八国联军为了追打溃散的义和团,一路曾打到去张家口,而南北武馆就在那路线中。在屠城的日子里,每天都有弟子不得不带着枪去引开敌人,到了第五天,多数的弟子还在外头兜转没法回来,武馆里就只剩下最后十来个弟子,其他都是老弱妇孺。
那天傍晚,本来平静的武馆外面却传来汪汪的狗叫声,钟凌在墙头往外一看,暗叫不好!原来那狗走了一天饿了,远远地闻到武馆里食物的味道,就跑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一整队的鬼子!看样子有二三十个,比之前所有路过的鬼子小队都人多!
钟凌赶紧叫弟子们把后门打开,把所有没来得及躲到地窟的老人小孩都疏散出去,自己揣着两把手枪,从墙头轻轻跃下,从侧边开了一枪,把那领头的狗击倒。鬼子们愣了一下,就举起枪往钟凌开枪的方向打去。可他早就腾挪到了另一边,接着开枪,又放倒一个鬼子,如此不断走位,片刻就消灭了七八个鬼子。此刻鬼子们才知道遇到强敌,全体后退站成一圈,往各个方向开枪。钟凌无处可躲,只好跳回武馆内,鬼子们追来,在墙头观战的两个弟子此刻也开枪,又撂倒了四五个敌人。剩下的鬼子开始砸门,钟凌临危不乱,跟弟子们说:“既然已经开了枪,就要把他们全灭了!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报信儿!”接过徒弟手中的一把长枪,一枪一个,很快把敌人都解决了。
可是不远的鬼子们听到枪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增援。钟凌知道此地已不能再留,长叹一声,跟弟子们说:“你们快躲到地窟里,我来关门!等下我引开敌人,还要放一把火!你们千万要挺住!等火灭了枪声停了才能出来!”
于是不由分说,把所有人都推进地窟,关上盖子。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那观音座像揣进怀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仙女图,这才跳上屋顶,把手中的火把,投进自己一手创建的南北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