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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呼吸(三十二)

(2009-10-08 01:49:19) 下一个
 


回到国内,爸妈欢欢喜喜地到机场来接我。坐在机场大巴上,他们明显很激动。其间有爸爸报告,妈妈刚才在机场等我的时候已经落泪好几次。我立马觉得太愧对妈妈了,只是实在挤不出一滴眼泪。怕他们觉得我没心没肺,我主动把妈妈的手抓过来,握得暖暖的,专心地听她讲话。

妈妈聊的都是她世界里的事情,比如家里最近刚刚添置的家具,计划中还要买的家电,为了迎接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一满冰箱的好吃的,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每个话题一旦展开便能扩展到无边无际。

聊起这些妈妈如同中了邪,再没兴趣听我提及其他,对我发言的最高待遇就是让我把所有的话讲完,我成了完完全全的单方面信息接收者。那读书可以挑自己喜欢的读,不喜欢的就跳过去,与作者的互动尚可随时在心里默默地进行,没有时间限制也没人制止。然而没有真实互动且话题非听话人兴趣所在的即兴对话其实已经失去了对话的意义,一方仍在享受滔滔不绝,另一方若还得强迫自己听下去,便不可避免的神不在此焉。

爸爸插着空儿问东问西,他对国外的任何东西都很感兴趣,好奇得像个小孩子。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央求我给他带回来几颗石头几片树叶,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要我给他带一小抔外国的泥土。我没答应他带,反而笑他,带那玩意儿干啥,德国也同在地球上,和中国没多大差别,德国人和中国人一样喝水吃饭,你要的这些东西让别人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

那带什么好呢,我最后把我这两年集的各国欧元硬币都给带了回来,心想,这不比你要的烂石头和破树叶有意思?

爸爸当时一听说我要带钱币回来怎么都不肯要,用他一贯的神仙节约逻辑劝道:“那都是钱啊,你们留着自己买东西吃吧,爸爸不要你们的,我知道你们两个在外面过日子很不容易的。”

我跟他解释过好多遍,我们在那边过得挺好的,我们还不缺这点吃饭的钱。他跟没听到似的,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的这个逻辑运用到诸多事件上,比如不要我寄东西给他们啦,不要买礼物回来啦,不要考虑这次回来带他们出去旅游啦,反正不要,不要,不要,原因就是怕花了我们的钱。

爸爸的节省观念在别人看来是夸张的,连勤俭度日一辈子的外公都不满他这样:“小徐节省得也是太过头了,哪有他这样一点都不晓得享受的。”

爸爸自己克勤克俭,对配偶也严格要求。妈妈经常向我抱怨:“你爸爸连我洗澡时间长了都要念,说我浪费水浪费电。你讲,我们家还不至于穷到那个地步吧,洗个澡都怕用了水用了电还提什么别的享受。”

给他带钱币这件事爸爸虽然嘴上说不想要,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的那点兴趣爱好谁不明白。

回到家,我把行李箱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礼物,有很多的是问过妈妈了才买的,有的是临时搜刮了让他们当人情送的,还有的则是自己的珍藏。

我从一大堆礼物里翻出来那本我要送给爸爸的欧元纪念册,递到爸爸跟前,他老人家眼睛一下子比刚才亮了好几十瓦,一个劲儿的感激,然后窜到书房里找着老花镜一个人仔细研究起来。

偌大的新家,妈妈领着我一间间房参观,把每一盏吊灯都打到最亮,向我展示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兴致勃勃地介绍整个装修过程。其间爸爸一会儿跳出来问我这个那个硬币是哪哪国家的,兴奋的样子比作反老还童再形象不过了。小小几枚硬币能换来他这般开心,我心里那个舒服比通了肠子还爽。

参观完新家终于能够坐下来一会儿,妈妈把出门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饭菜热了热,端上桌来给我吃,碗筷都递到跟前。眼前这些让我感到有些陌生,好久好久没有人这么伺候我了。

其实这次回来我还有个很大的心愿,就是想好好照顾爸爸妈妈一阵儿,帮他们做点家务,每天给他们做好吃的,把我的那些拿手好菜在他们面前秀一秀。

我在德国这几年学会了照顾自己和别人,这是我曾经无法想象的,要知道出国前我是连去火车站买张票都不会的。现在的我变得十分能干,照顾一下二老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此时吃饱喝足,刚到家的兴奋逐渐减弱,几十个钟头的旅行终于让我感到了疲惫。

妈妈,我回来一路上也没睡着一下,现在很想休息了。”

哦,是的是的,坐了这么久的飞机,那是累了,妈妈差点都忘了,我们两个出门前都休息好了。你去睡吧,床都给你铺得好好的。被套,床单和枕套全是新买的,你回来之前一个星期我在街上正好碰到这家店子搞活动,其实还有一套我也很喜欢,就怕你们不一定中意那个颜色,到时候我们一起上街去看看,你自己挑,结婚这次都用新的,还得有换洗的才行-----”

妈妈,不说了,我真的困了,先去休息了,什么都懒得弄了,明天起来再洗澡。”

水妈妈都烧好了,两个大热水器都烧得满满的,你随时可以洗,好方便的,现在家里什么都玉适玉贴,不比以前了。”

嗯,我先去睡了啊。”我眼皮只打架,实在听不进去妈妈叨了。

第二天我便恢复了活力,时差没两天就倒了过来。

Hans
的爸爸打过来电话,说过两天带着弟弟来我们家,就算旧式的提亲。

趁着他们还没来我想给我们三个人添置点新衣服,家里要来人我们得穿的像样儿点。

我自己在国外的时候很少买衣服,我总觉得国外的衣服到底没有国内的精致好看,大小以及衣服的裁减都不太适合我这样的东方娇小女人。所以这次回来前我就想好了,加上这次手头也宽裕了,可得在国内多扫荡一些漂亮衣服。

还有就是想给妈妈爸爸买几身新衣服,他们有钱也只知道为我们存着,不懂得为自己买点好穿的。

尤其是爸爸,妈妈总说他穿得寒酸,一点教授派头都没有,这话一点都不假。

并且我妈老觉得Hans自从读博士之后眼界更高了,话没说那么明白,意思就是觉得他会看不来我们家。我当然听完就都给挡了回去,告诉她Hans不是那样的人,要她不要多心。

不管妈妈想的那一套,爸爸的衣着确实应该改善一下了。他老人家总觉得在领导同事面前穿再好看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也只有卖命的份。但我深刻地认为,中国人还是挺讲究门面的,那只拿一千块钱一个月的人都会花两千块一个月来打肿脸充胖子地装饰自己的门面,装饰得好就算是红漆马桶也比你这中用不中看的强。平常穿得那么不讲究在外面招摇过市没遭人白眼就算运气的了,这回家里来人是该注意一点,不说化腐朽为那个什么至少咱也得做到维持本色吧。

但他们几次跟我强调的当初考虑买房子也是为了我下次回来给我衬面子,这我就觉得有些多余了。关于衣着那是体现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和品位,为了衬我的面子而不是出于自己的享受买房,不光拖累了自己,还偏把我扯进去替罪,那就没必要了吧。

我们家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好就是好,怕人家瞧不起是没有道理的。你越怕,人家又不是傻子,一看就明白。搞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把他们点通了,知道你心虚底气不足,如果人家真是看中这个的那还不大大方方的在我们面前摆架子,再大的房子也不见得合得了他们的胃口。

这两个人也真是死脑筋,老把我当孩子看,把大家庭的光环不经我同意就罩在我的头上。也不想想现在为我好还能给我买房置业,以后我这一辈子需靠他们这样维持下去?都是国内的风气闹得,老人不图自己享受,操心完子女还操心孙子辈的,何时是个头儿。

算啦,跟他们这辈人是讲不通的,费尽口舌他仍然操心他的,多半可能是看我现在经济上还不能独立吧,以后找着工作了,稳定下来,估计就会好的。

Hans
的爸爸和弟弟来之前,我给舅舅打了个电话,意思是想请他到时候作为亲戚出席一下几个比较重要的场合,家里找不出别的亲戚来做这个事情。说到动情之处,我哽咽起来,差点没说下去。舅舅立马答应了下来,还主动提出他们到的那一天会开车去火车站迎接。

我十分感激舅舅,这样的时候最需要亲人来热闹一下。妈妈偏是不懂这个道理,跟所有的亲戚统统闹翻,平常身边想找出来一个走动走动都难。

其实舅舅不久前还属于和妈妈闹翻的亲戚之列,并且老死不相往来了一段。后来妈妈心里念着舅舅从小为人最老实,回国后离了婚,没有人关心照顾可怜得很。而且妈妈很怀念过去那段姐弟情深,于是她自己拨通了电话去问候,这才恢复了关系。

有了舅舅的亲力随行,Hans的爸爸和弟弟在这里呆的几天,我们家气氛隆重多了。他们二人玩得十分开心,Hans的爸爸在我们家没事儿就跑到阳台哼小调,可见他有多快乐。

人一开心,什么都放开了聊。我们白天出门,晚上回到家吃过晚饭他爸爸就主动找我们聊弟弟的学业。他也很想小儿子像大儿子一样出国深造,大儿子尝到了出国的甜头,当然不能让小的错过这样的机会。

我心里并不赞成弟弟出国,他大学考得不好,学的方向是纯文科,出来又得一切重头开始。我自己很清楚,纯文科转专业其实很挠头的,德国书又不好念,时间拉得长,在这边混了很多年最后还是念不出来回去的有的是。

Hans
的弟弟是个很灵活的孩子,像他这样的在国内说不定找个工作比出国留学强十倍。在这边不说花那么多钱给弄出来,误了年纪轻轻那股干事业的冲劲就可惜了。

不过这话我当然不好直接说出口,他爸爸一副铁了心的砸锅卖铁都要送儿子出去的样子,我怎么好这个时候泼人家冷水。我转过弯来鼓励弟弟:“反正什么事情你都去尝试一下也好,没有努力争取过,怎么会知道自己行不行。”

那时候弟弟看起来还有点怯生生地,他爸爸说,他有些畏难,怕自己不行。其实我倒没感觉出来什么,Hans的弟弟不怎么表露心迹,就是从面部表情我也很难看出他内心真实的那一面。反正什么都正着说总不会出错,大不了也就是把人家给低估了。

我妈也很主动地帮着策划弟弟的出国事宜,大家坐到一起聊得很对味。其间Hans的爸爸大概想说句好的来表示对我这个大儿媳妇的好感。

我这个大儿子没有什么坏习惯,不喝不嫖不赌。我了解他,他这个人很实在也不会花心,他不会抛弃你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嗯”了一声,笑了笑,把眼珠子滑过去瞟了妈妈一眼,妈妈似乎没注意听这句话也没做任何反应,还好。她要听明白了,心里估计又要来事儿了:你们也太自信了吧,我自己生的培养的女儿怎么怎么地,还容得你儿子抛弃,用她老对我说的那句原话就是“那林大彬每天迷都被你迷晕了喽”。

我隐隐约约感觉和Hans家人相处的这几天,爸妈的情绪并不稳定,时好时坏,不过他们也没跟我挑明,也许是没找着机会聊。这样的气氛让我很想劝爸妈干脆把很多事情做得保守一点,免得自己心里难得平衡。

那几天我爸爸还得上班,我和我妈整天围着他们转,有些时候我都觉得妈妈用不着那么热心。因为你对别人热心,并不意味着你能得到同样的回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况且这两个家庭在待人处世上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然而得不到同等的回报,根据我的经验,我们家这两个人是会要跳起脚来不把理挑个明白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劝妈妈把心放开些,不要什么事情都掺进去操心,比如人家没说要去买衣服,你就不用老提议这个事情,他们没说要去哪儿旅游,坐在家里亲家和亲家聊聊天一起做点吃的也挺好。

妈妈是不听劝的,只顾把自己这边的招待工作做到尽善尽美,全心的付出。

一个星期不到,Hans的爸爸坚持要走,说家里有生意非得回去照顾,买不到第二天的火车票,硬是赶过路大巴也要回去,容不得商量推后几日。我们三个都搞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有点尴尬,一向灵敏的我似乎嗅到一股火药味儿。

临走,Hans的爸爸塞给我一千块钱,说是压岁钱,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都要结婚了还给这钱做什么。塞到我手上还补上一句:“钱不多,爸爸只是意思一下,家里还得供他弟弟读书。你们结婚我拿不出多少,真是委屈你了。”

妈妈硬是把这钱塞回了Hans的弟弟手里,说压岁钱应该给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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