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吸(二十三)
(2009-10-08 01:3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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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睁开眼,天大亮了。本来还想在床上偷会儿懒,就有人来叫起床。一向起不来的Hans今天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这下我刚醒来,他已经下过楼一趟了。“起床吧,小懒虫。”“我懒?平常可是你比我懒啊,自从跟你在一起了我才开始睡懒觉的,以前我可是----”“六点钟起床的,是吧?你这话说出去谁信啊,跟你说吧,我是碰到你这个懒婆娘以后才睡上懒觉的。”“你胡说!”我随手抓起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行啦行啦,快起来吧,都八点多了,我爸妈都已经下去了,乖,一起下去吃个早饭。”“唔----催命三郎,人家还没睡醒呢。”“快,别磨蹭了。”“唉,好了好了,我起我起。”除了读大学那会儿每到出操就得及不情愿的从被子里爬出来,其他日子我们寝室的女生都很讲究健康的自然醒。被谁硬生生的叫起来,几乎是没有的事儿。要不是他父母大人在下面等着一起吃早饭,谁来我都懒得理会。昨晚一夜那叫没有睡好,要不是抱着Hans这只大暖壶怎么都睡不着的。别人的被褥,捂多久热气都不上身,横扯竖扯也盖不全,总觉得哪儿漏风。床虽然还算软,但不够平整,不是这塌下去一点就是哪儿拱出来一块儿。这一大清晨的天还没亮,外面汽车喇叭就响个不停,还有拖拉机发动起来的声音。啥地方啊,乡下也这么热闹吗。我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声音全都消停了,刚 要睡下去,他们又一胡通全都冒了出来,就像谁有意把他们录了下来开足了音响又重新放一遍。哎,我这可怜的觉啊,人生最大的不完美莫过于不能好好睡个觉了 吧,我想。既然质量没法儿改善咱就把数量加上去,多赖会儿床。谁料他又过来催起,嗳嗳,既然答应了就起来吧。我也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昨天夜里看不清,也不晓得着陆到了地球上的那一块儿,现在让小姐我来瞧个究竟。穿好衣服,拉开窗帘,眼前灰蒙蒙的,到处是小商小贩,各种各样的车在拥挤的人群中缓慢穿行着,一派乡村集镇的繁忙景象。周围没有超过三层楼的建筑,所以我从二楼看下去也能勉强算个鸟瞰。我没到过农村,只有坐火车出远门的时候路过。印象里的农村有绿油油的麦田,远处是砖土墙的农舍,每隔一段儿还能看到田里鼓起来一个个的坟包子。南方的农村 尤其秀美,青山绿水的,可比世外桃源。父母单位一年中总有几次组织职工下乡一日,看看风景,吃吃农家饭,他们每次回来都很享受的样子,买回来一大堆特产。Hans的老家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差远了,非但看不到青山绿水,还尘土飞扬,人声嘈杂。眼前这个小集镇,闹哄哄乱糟糟的,这会儿还没下楼呢,我已经闷得发慌。这里的第一天已经这么开始了,好也好不好也好,认命吧。下了楼,找到了他爸妈,正坐在楼下一个卖油煎饼的摊子上吃早饭。他们招呼我俩坐下也随便吃点垫垫肚子,说中午再去馆子里吃好的。我早饭向来对付,除非来碗 什么水煮米粉再盖上酸辣豆角的码儿,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坐下来了我依旧说不饿,Hans又来那一招,当着他爸妈我不好推托,塞了一肚子油饼。大早上陆陆续续已有不少Hans的亲戚前来拜访,什么大舅啦,二舅啦,小姨啦,二姑啦,大侄啦,等等等等。只听Hans挨个介绍,我过眼就忘了谁是谁。在国外,人家分不清中国人谁是谁,我可以理解,我初到国外看外国人也不容易区分。在我眼里,他们长得都差不多,谁都是高鼻子,大眼睛,金黄头发。所以有一 次公车上一位老太太把我和另一位长得及不像我的中国女孩儿认成了双胞胎,我也没觉得多意外。只是要是在国内谁这样说,我肯定会笑他(她)眼睛里夹豆豉了, 要不就是脑袋有问题了。没想到在这里,我也成了个四眼猫青光眼,反脸就不认人。Hans这些亲戚偏偏哪壶不开揭哪壶,好像平日里玩笑开成了惯性,很明白整人的套路,城里小妞这会儿八成被我们转迷糊了,现在该轮到我们来逗逗她了。“丽丽啊,你看,你应该叫我什么啊?”“你啊,是小姑父吧?”“不对----你怎么忘这么快哩,我是你大哥,哈哈哈哈。”这大哥说话油腔滑调地,开口就知道是想找乐子的,说完就一边狂乐去了,众人则跟着一起大笑。我的个天,这么多亲戚,一时间全冒了出来,叫我怎么认得全,大家还都穿得差不多,长得差不多。什么三姑六姨的,这么多叫法儿我搞都搞不清。我们家从来都不 叫那么细的,更不按规矩叫,比如婶婶和舅妈一律叫姨。就像在北极生活的人一天到晚只能看到白色,对没见过的颜色他们没有很明确的概念。跟我们家往来的亲戚 本来就少,叫法还如此单一,现在要是让我罗列一个中文的Familiebaum(familytree),说不定能把谁家拆散了再把这家女主人嫁到哪个亲 戚家去做媳妇。长这么大也确实没见过这么多亲戚们一齐亮相。自我懂事起,妈妈和一个一个亲戚闹翻,有的甚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比如我们和大姨一家。爷爷奶奶住得离我家只 有二里地之远,我和爸爸也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去看看。和外公外婆更是曾经一度三年没有来往,记得三年后头一次化雪冰霜还是我打的头阵,妈妈见父母已经不 再计较从前,才露了面回了家。Hans的亲戚相互关系都那么好,家庭如此和睦,我打心底很羡慕的。家和万事兴嘛,有时候会觉得家里乱点邋遢点都没什么,气氛不对了才让人寒心,尤其是对 这家的孩子而言。我爸妈隔三差五地大吵大闹,我就觉得在别人面前很做不起人。然而三个人聚在一起热热火火开开心心地围着圆桌面吃火锅的情景,即使只有那么 一次,都会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每次拿出来想一想都那么窝心。妈妈很爱玉适,人是又勤快又能干,家里大小事都离不了她。可她就是一个脾气大,见不得人破她的规矩,要是爸爸哪天东西放错了位置少不了挨她一顿骂。Hans的妈妈正好相反,按我爸的说法,就是四手不拈香的那一类人。这会儿屋子里挤满了客人,她仍旧不离床,腿上还压着条被子,只顾自己嗑瓜子,和大家聊着天,也不招呼客人坐下,准备点什么招待一下。不过亲戚们也还好,虽然都挤在这么个睡房里,站的站,靠墙的靠墙,没觉得谁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都乐呵呵的嗑瓜子闲聊。所以我就想,这人啊,有时候知道偷点懒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呢,像我妈那样累死累活,还搞得自己一肚子气,跟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中午边子了,我们如约地出去下馆子吃饭。到了那里,才知道今天这餐饭是Hans他爸妈给他接风洗尘的。请了好多人,屋里屋外加起来大约摆了七八桌。亲戚们全到场了,其余当然是乡亲父老。大家饭局上劝酒夹菜,好不热闹。这顿饭吃到下午三四点才散了场,男人们全都东倒西歪。回到家,我就独自躺在床上休息。到下午七八点了,Hans才过来叫我去吃晚饭。还好这顿饭用不着去外面吃,大家合手随便做了几个菜很快就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吃过饭,Hans要我去他父母那屋坐坐,聊一聊。我们四个人全都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我其实并不想坐床上,还不习惯跟他家里人就搞得这么亲近,只是这屋子里再找不到一把凳子,除了坐床上就只能坐地上。跟他父母聊天也挺轻松,不用绷着根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仿佛说话稍微客气一点人家都会很感激似的。谈话间他们家电话响了,Hans的爸爸接了起来。----喂,你好!----啊,是大嫂哦,你好你好!电话不隔音,我听出了那边的声音是妈妈的,心头一紧。----啊,嫂子你放心,丽丽在这里挺好的,他们昨晚上夜里到的-----Hans的爸爸头两句话气儿还挺足的,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好像在使劲儿仔细听对方讲的话,脸色也跟着变了。话筒那边一下子变得很吵,那音调几乎是在喊 叫。我知道这下准坏事儿了,妈妈又控制不住自己了。Hans的爸爸接着往下听了一小会儿,几次想插话都没插上,于是挂了电话。“是不是有神经病啊?”他爸有点吃了糊涂亏发闷气的样子,小声叨咕了一句,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一开始的平和。我很烦妈妈这样打电话过来,什么事情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闹上天了再说,一点沉不住气。但也很不愿意听到他爸爸说我妈神经病,我的妈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我妈她都说什么了?”“哦,她想要你回去,急得很。”我半天没吱声,没跟妈妈直接通话,不知道她又是那根筋不对了要发这么大的火,刚来了就叫走,这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