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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呼吸(二十七)

(2009-10-08 01:43:28) 下一个
 


按照陈刚帮我约好的日子,我去见了那家快餐店的主管。德国人没有中国人挑剔,似乎只要是能开口讲德语的活人就可以。

一同面试的还有一位中国小伙儿,大活人一个,就是讲不顺德语。老板对他说:“如果您什么时候能像你身边这位中国女孩一样,讲一口流利的德语,我还可以给你工作机会。”

我的语言终于为我的自尊心扳回了一分。找到这份工作,我兴奋无比,这样我一个月将有三百多欧的收入,吃饭加住房和保险扣掉,还能余个一百块左右。虽然这样攒是绝对不够年底延签的,但目前至少我的生活可以维持下来了。

快餐店里不是每天都有活干,一周我大概能拿到十几个钟头的工,有的时候是连打八个小时,有的时候只有四个小时。我的活儿是站在前台做Kassierin(柜台收账员),工作并不是很累,只是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

店里顾客多起来的时候,我们这些站前台的就必须身手敏捷地处理订餐。我向每一个走上前来的人微笑,迅速地完成订单上要求的。就像电玩里为了过关清除堆积如山的障碍一样,每每看到一条由顾客组成的长龙被消灭掉,我就获得一丝快意。

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两个特别的人,让这种机械性的工作没显得那么无趣。比如有一回,上来的是一位腼腆的男生,我照例向他微笑。只是笑完,我的眼睛就僵在他的耳洞上了。那是两个巨大的耳洞,从那两个洞向对面望过去居然可以有一定范围的视野。我吓坏了,从来没见过耳朵上打这么大个洞的。我相信,我当时的表情很滑稽,感觉时间一下子停止了,和刚才的快捷忙碌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那人也许早就习惯了有人这样看他,等我慢慢缓过神来,他就开始正常的点餐。我很久都忘不了那一对耳洞,想起来就像那两个洞打在自己耳朵上,忍不住伸手摸一下耳朵,似乎还有点疼,能狠心挖掉那么大块肉真是不可思议。

每每打夜工,Hans都会来接我下班。下班前我会带上两到三样快餐,员工临下班带走食物这在快餐店是允许的,只要不是太多。在车站和他一起等车的时候我就会打开我的战利品,要求他马上开动。

Hans这段时间要准备很多个考试,晚上睡得很晚,所以我们一般会来一顿夜宵充饥。我去打工的时候,就不用准备夜宵,Hans吃过几次我拿出来的快餐就告诉我他喜欢吃哪几样,我拿足了和他回家一路上分享。

看他吃下去,我心里很舒服,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鸟妈妈出去觅食,找到食物了回来喂小鸟,看到小鸟一口口吃掉就十分满足。

虽然我年龄比他小一点,但是有很多时候我确实感觉自己像个妈妈,他则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并且是个倔小孩儿。据他说这个倔脾气还是祖传的,他爸爸他爷爷也一样样儿的,我有时候拿了就挺头疼,心想,他怎么就不可以服服帖帖一点儿。

凡事只要他认准了,几乎就咬住不放,是非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有的事情你说是这样的,他不信,偏要去求验证,这又不是证明数学公式,有必要那样认真吗。开始那几次发生矛盾和争执的时候,他会很礼貌的回避和我发生正面冲突,还笑呵呵的打圆场,美其名曰:“你生气的样子我也很喜欢,以后你想发脾气尽管发。”

我认定他当时说的是真心话,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两年了,好不容易抓了个女孩子回来一起过日子,还能因为生这点气把她给气走。真实的人性是慢慢显露出来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磨合阶段了。

我们吵架的起因都是生活上一些琐事,什么不吸地啦,吃过早餐不收拾啦,袜子扔得到处都是啦,等等。最好笑的是,我们有一次居然因为争论鸡珍上面的那些黄色的鸡内经能不能食用而吵了一架,两个人当时真是红鼻子瞪眼睛,要真干起来的样子。后来想起来,其实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俩的生活上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在照顾着,除了每周买菜他会跟着一起去,因为一次买回来的多,一般都买齐一周要吃的,太重,我一个人提不动。其他搞卫生,做饭,洗衣,收拾,都是我的活儿。这些事情做完都像看不到什么成效似的,不汇报的话就跟没做没两样。Hans从来不在乎,估计他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脏点乱点都习惯了。看到我在家总是停不下来,绣花似的,东一下西一下忙得不亦乐乎,他就说:“做那些干啥,我觉得一点都没必要,看把你累的。”

那你又不下手做,还不得我来动手。”

是我一个人我就不会想到要去做这些,多麻烦。”

你自己不做就不要干涉别人做,到处脏兮兮的,我看着不舒服过得难受。”

可是这哪有灰啊,我看挺干净的嘛。”

这人自己懒,还瞎找理由不让我干活。我用手指在窗台上一刮,放到他眼前。

你看这是什么?”

哎,这又不脏,只是点白灰,在我家那儿灰都是黑的也没人管。”

那是你家,我可不能这样过,听明白啦!”

说完,我突然想起妈妈以前也这样指责过爸爸,只是一开始还就事论事,说到后来干脆把爸爸那边一家人全都拖出来骂,仿佛爸爸是在狗窝里长大的。

不好不好,做人得有原则,一事归一事,这样说起话来咱才在理上。不能像妈妈那样,为出一时之气,把两边关系搞得那么糟糕。爸爸过去一直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所以才会暗地里跟妈妈斗气。

我不是想要一个和睦的家庭吗,得光明正大的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无端地将他父母牵扯进来肯定会很伤感情,况且他还那么犟,要真犟上了,这个弯儿还确实难得抹过去。所以即使要修理Hans,也得提醒自己注意了不把他家里人拿过来一起修理。他们有他们的活法,我没那个资格干涉。然而Hans是我生活中的主角之一,对他我还是可以发话的。

我偶尔也要求他帮我做一点家务,这人答应得好好的,做起来就跟我拖时间,过一会儿拖到晚上,晚上再拖到明天。记得有一次为吸地两人吵到一人各占一屋,自己守自己的地盘。他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吸就是不吸,这点事儿你有必要跟我这样计较吗?”

我关起门来坐在自己的床上发闷气,虽然吵完了很难受,心里也不想就这样僵持着,但我那时还死要面子,不愿主动去那屋找他讲和,觉得他是男人,应该是他先走出这一步。

Hans大概很领会我的意思,一般超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过来找我,笑嘻嘻地说对不起。

撞了南墙自己能回头我就觉得是可以原谅的,证明他还是能讲道理懂得体恤的。

我记得爸爸总叨咕外婆跟他说过一句话,“那有两个脾气的人才真正能干”,说这句话当然是为她的女儿。

回来有段时间了,妈妈对Hans的态度也缓和很多了。见妈妈这样,我有时还会很放心地跟她抱怨Hans这人性格倔。妈妈听了后对他表示很理解,反而劝我:“他是男孩子,要有点脾气,他既然犟到头还晓得怕伤你的心,跟你赔小心,那就很不错了,哪像你爸爸---------”

哎呀,爸爸也算好的了,一点乱七八糟的都不沾,赚的钱都拿回家,在家那么勤快。”

勤快?他做那点事情憨得,把你人都气死。大彬做事情我看了,他要做就两下,很利索的。”

那倒是,他要不就不做,做起来确实又快又好。”

所以你不要跟他计较那些,吵多了会伤男子汉的阳刚气,他要奔大前途的。”

我很高兴妈妈能这么看待Hans,心里也愿意支持他的学业。并且我当时认为凭天分我在我现在走的这条路上一时难有他那样的出息,当然有这样的想法也跟我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我以前也碰到过一些机会,如果那时抓住了其中一个机会,闯出去了,今天就是另外一个我了。爸爸妈妈总担心我没有经验,怕我出去被人欺负被人骗,没敢放我出去自己闯,我于是按部就班地读书读到今天。Hans老说,要是我,才不管父母怎么说,自己想好了就冲出去做了。

我并不反感读书,但我一路读下来,已经对读书这件事情提不起多大兴趣了。我现在想起来,人跟人是不一样的,读理工科的和读文科的也不一样。

读理工科一路杀下来,并不需要多少社会经验来丰富,只要埋头看书做实验写论文就好。对读文科的来说,读书的经历却可以是一段一段的。人经历了一段之后,会想很多问题,想明白了悟通了,这个时候再回到学校找个题目写篇论文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但要是硬逼着自己磨下去,磨又磨不出来什么东西,那就是煎熬了。

回到出息这玩意儿,其实也看自己怎么定论。过去的人打下江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落得孤家寡人,家不成家,他的出息又何在。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我来说,一个安定温暖的家也是一种出息。在学业上我也并不是放弃自己,就是有些疲了,好好审视一下我那时一腔热血要出国的原动力,想脱离父母的束缚出来吃苦自立也占很大的比重。

Hans如愿的在这个学期完成了所有的硕士课程,假期也找到了教授在商量写论文的事情。

教授跟他聊了几次之后,很欣赏他,有出去开会的机会都想办法让学校出钱带着他一起去。在确定下来论文的方向的题目之后,Hans就在家苦写。我的学习还在开头阶段不算紧张,除了打工,就是做好他的后勤工作。

到交论文的最后阶段,他一天只睡五个小时,这样熬了两个星期终于把论文给交上了。

第二年的春天,Hans读上了博士,并且拿的是一个全工作位置。这意味着他边读博士还得边帮教授干活,比如做教授的助教。

这下我们就不用愁这接下来四五年的生活了,按我们目前的消费习惯,在吃穿玩上面再上两到三个档次都不过分。不过我向来对钱和奢侈物没有多大的欲望,钱够花就行,菜种类够替换就好。上了街我都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回来,看来看去也买不下手。不像有些女孩子可会淘了,七拣八拣就能把钱都花了出去。

我现在觉得最最重要的是结婚,老早就想落妥的事儿一定要趁着这咕噜将尘埃落定。再说男人学业工作都有了,不就该考虑成家了吗,虽然离三十还有那么一大截儿,结个婚也不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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