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迎春一样,惜春出场的次数也不多,然而这个小姑娘的形象却令人十分难忘。黛玉第一次见到她时只说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俨然是个女童的形象。她再次出场是送宫花时,周瑞家的见她和小尼姑智能玩笑,惜春很有幽默感地说:“若剃了头,却把这花戴在哪里?”引得大家“取笑一回”。
除了几次集体活动大点名以外,再看到四姑娘已经是刘姥姥来时,贾母向刘姥姥炫耀惜春会画画,刘姥姥拉住她惊叹:“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儿,还有这个能干,别是个神仙托生的罢?” 惜春灵秀稚气的模样跃然纸上。
早年的惜春总是孩童的形象,哪怕接下画大观园这样的主旋律任务,她的反应也是孩子式的诚实和茫然,有一种可怜可爱的感觉,衬得宝姐姐那番绘画的常识讲演有点儿故弄玄虚,自作聪明。
虽然比不上宝玉和黛玉的待遇,贾母对惜春还是蛮喜欢的,冬天到大观园玩,都愿意在惜春的“暖香坞”混,她的闺房一掀帘子就暖香扑面,比宝姐姐的“雪洞”强多了。众姐妹也喜欢在“暖香坞”里来来往往,制灯谜,看画画,那时的惜春人气比探春还旺,看不出有任何孤僻的迹象。
那么人见人爱的怎么惜春突然变得“口冷心冷”,拒人千里了呢?我觉得答案在六十三回:贾敬死了。尽管这个父亲从来没有照管过她,可是有爹和没爹孩子的感受是完全两样的。贾敬死后,贾珍当家,光顾了和尤氏姐妹胡闹了,估计没有时间安慰妹妹的丧父之痛。而且贾家上下都在操心丧事办得热闹不热闹,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大观园里又多了一个孤儿。
惜春自幼被王夫人抱过来,在贾母身边长大,并不了解宁国府在贾珍手里的真相,直到父丧期间她不能不过去,立刻看清了宁国府的乌烟瘴气。惜春长着一双画家的眼睛,对人情事物细微处的观察能力远远超出常人。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能看出管各庙月例银子的人和水月庵姑子之间的猫腻,后来抄检大观园查出入画的东西,凤姐还没审出走私渠道,惜春就能指出参与者是谁,她对丫头、仆妇们的之间利益输送相当有见解。
这样一个灵透的少女,不可能不知道贾珍父子和尤氏姐妹之间荒淫的真相,宁国府淫乱的名声肯定带给她很大的绝望和恐慌。她唯一的做法就是逃避,“杜绝宁国府”,决断亲情以维护她仅有的一点尊严——少女的贞洁。
惜春最终决定出家未必受了三个姐姐不幸婚姻的刺激,论起来她身边哪个女人的婚姻是幸福的?她选择出家更象是受了她的父亲当道士的启发,此岸令人沉沦,不如寻找彼岸的解脱。若宗教真能带来救赎也罢了,最怕的是今生尘世已无所留恋,来世的希望也是枉然的梦想。就象她父亲服用的金丹,明明以为是可以长生的,吃下肚方知是追命的。
惜春有一双看破红尘俗世的慧眼,可她能不能在人海中找到她真的救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偶尔才来到世间,游走豪门的其实都是馒头庵里的“秃歪拉”,或是天齐庙里卖膏药的假神仙。若真能“独卧青灯古佛旁”未必是惜春最可悲的结局,只怕她在逃离了家庭的丑恶后,要去面对大观园外更残酷更肮脏的现实。到了那个时候,孤介的惜春又能往何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