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坐在父亲的书房的电脑前的琼安，并没有注意到电脑屏幕上的梦娜打过来的招呼，此刻，她正对这窗外的黑暗发着呆。

在北京机场的候机厅里，琼安被厅中的那台大电视屏幕所吸引，那上面正放着MTV流行音乐，先是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大男生唱着类似美国的饶舌歌曲，只不过他是中英文夹着唱，他的英文发音还不错，比起十几年前琼安还在中国时那些歌星唱的英文歌，要纯正的多。一首歌了，出现一个女歌手，那个音乐一起来，琼安的心就开始发颤，那是首老歌，女歌手唱得很缓慢，歌词一字一字敲击在她的心上：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当我想你的时候，泪水也悄悄地滑落，

当我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寂寞是什么，当我想你的时候，谁听我述说……

歌声中，时光仿佛倒流，琼安看到十八岁的自己一个人坐在上海虹桥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孤单、无助、逃逸、心碎的那个少女，等着独自启程去一个遥远的国度，只为了逃离那个让自己心碎的男人！前程茫茫，心痛如绞，却仍无法忘怀那个让自己魂萦梦牵的人！歌声一响起，她就更加无法承受，因为她爱的他已经是别的女人的男人！机场大厅里回荡着那首歌，好像是年轻的琼安的心碎的声响，她一个人抱着一个大背包坐在角落，默默听着默默地流泪。

失恋的少女本是破碎的水晶，晶莹剔透却令人惋惜。

在那首歌声中，十八岁的琼安踏上了飞往异国的飞机，开始了她的留学生涯。在以后的岁月里，她读书、结婚、生子，直至年过三十的她以作家的身份回到中国，竟然在首都机场她又一次听到同一首歌！歌声依旧，人事全非！当年那个少女已经成了少妇，当年的心碎被歌声唤醒，那曾让她心痛的男人，就在同一块土地上，依然独自地生活着。她冲动到找到公用电话，想拨那个在心里念叨无数遍的号码，拿起电话，号还没有拨完，衣角却被一只小手拉扯了一下，她低头一看，看到一张可爱的园园的面孔，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正仰头看着她，毫无惧色地笑着。

琼安四顾周围，没有看到关注孩子的父母，她蹲下身去，问: “ 嗨，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只会冲着她张嘴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琼安放下电话，试图把眼光放远一点，找到孩子的亲人，可是机场里旅人匆匆，这个孩子竟没有人关注。琼安只好拉着孩子的小手，找到保安人员，不放心一直陪着他们广播找人，二十分钟后，孩子喜极而泣的母亲赶来抱着孩子哇哇大哭，琼安才离开那里，但是，想打电话的冲动已经平息下去，她忽然很想念在美国的儿子，再拿起电话，她打的却是美国，与儿子“我爱你”“你爱我”的说了几句，登机的时间就到了。

故乡的机场也已是焕然一新，老旧的机场早已不再使用，新的国际机场虽说没有北京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的机场气派，但崭新的设施加上空气中透着的一股热火朝天的澎湃之气，让琼安不竟精神一振。

母亲动用以前的外事办的车队司机，今天已是出租车公司的负责人来机场接机，当年女强人的母亲，今天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太太，虽说比起同年龄的老人，母亲看上去要年轻一些也清爽很多，但是即使染成一头深棕色的头发仍难掩脸上岁月的痕迹，而挽着母亲的胳膊走向汽车的琼安，更加感觉到以前挺拔干练的母亲的脚步已呈现老年人的迟重。

父亲在家等候女儿，顺便作两道拿手的女儿爱吃的菜。母亲说出外馆子里吃去，父亲不愿意，说馆子里做不出女儿爱吃的口味。父亲仍然把女儿当成心肝宝贝般的宠着，即便这个女儿已经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也许，对于父母，女儿是永远长不大的。可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有时却能使得子女背负长时间的十字架，想到当年母亲横加阻扰子寅和自己的相爱，硬生生的把一对恋人拆开，自己心中的痛至今仍在，更别提子寅肩扛沉重的十字架至今独身的境况，想到此，琼安用力地甩了甩头，似乎想把头脑中混乱的思绪甩出去。车子已经缓慢下来，市中心永远的车水马龙、拥挤不堪。

琼安环顾四周，几乎没有一栋建筑是她记忆中的，唯有那个老电影院还能唤起昔日的记忆。她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她和子寅来这里看电影，还记得那部片子好象叫《第二次握手》，走出影剧院的琼安当时只有十七岁，哭得稀里哗啦的，子寅递过来的手绢她也没接，只是一股劲儿地哽咽地问：“如果你是苏冠兰，你会和辜负丁洁琼吗？” 子寅哄孩子般地哄着她：“我不是苏冠兰，也不会成为苏冠兰。那是电影！别做傻丫头，好不好？”

就在琼安沉浸到回忆中不能自拔的当口，父亲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出现在车窗外面，到家了！久别重逢以及与父母相距的快乐冲散了琼安暗淡的回忆，家，永远都是自己的避难所。

吃完饭，父亲像个孩子般的把刚刚买的电脑献宝般地给女儿看，父亲说买电脑的那天正好在电器大楼看见子寅，他是一家电脑公司的老总，那天正好从上海回家乡，在电器大楼谈公事，父亲便请他参考说自己想买部电脑，却苦于完全不懂。子寅那天不仅帮父亲挑选了一部代尔的桌上电脑，而且当晚还帮父亲把一切都安装好，包括开了个伊妹儿信箱和一个上网聊天的连接。说着，父亲示范性的打开网上的连接，说：“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QQ, 以后，你在美国打开QQ, 我都可以看到你和小强森哪！” 琼安在美国是听父亲说看到别人家有电脑可以和海外的亲人在电脑里讲话和看到图像，于是也想买电脑，还劝说父亲别吃力不讨好，自己反正会常常打电话，对于父亲念叨的“QQ”一直没弄明白，现在一看才知道，就是一个带有网路摄像的多功能网上通讯。在美国，她还真不大用这种网聊的方式，可能平日没有那么多时间吧，孩子和写作占据了她大部分空闲时间，她哪来时间上网与人看图像聊天？

琼安从父亲手中接过鼠标，点在一个小企鹅身上，父亲看了说：“那是子寅设立的，说有事可以找他，我不会打扰他的，他也不常上来，可能忙吧！”

“你怎么知道他忙不忙？”琼安问得有点赌气，父亲没听出来，回答：“喏，小企鹅是黑色的，意思就是他不在线，小企鹅是彩色的，他就上来了……”

“我知道，爸！我不是问这个，我要给朋友发几个伊梅尔，这个什么QQ, 我晓得了，等会儿，我开个户头，等我回去，一准让你从电脑里看到你外孙，行了吧？“琼安一边说一边开始给美国的丈夫发封到家的平安信，父亲走出了书房。发完信的琼安又回到父亲聊天室的设定，看着那个可爱的小企鹅依然是黑色，她对着窗外的黑暗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