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绝大部分读者一样，笔者向往民主，但不参政、也不懂政治学。不过就东、西方哲学有点体会，斗胆对当今中国的政改从哲学、国学的角度提一点想法，望各位朋友、专家指点。让我们从人类“民主的榜样”谈起。

1.美国民主

谈政改必须先谈美国的政治，因为它是人类史上最强大的民主国家，所谓“民主是普世价值、民主是强国之路”。

美国政体的三权分立毋庸多疑、无懈可击，让我们先来看看它的选举制度，尤其是总统选举。我们对美国的总统选举比较熟悉，因为它的过程已成为全世界的一个真人秀，总统历来都是从两个对立党中产生，或现在的民主党和共和党。“人人都可以成为总统”是美国人炫耀民主的一句口头禅，但事实上成为总统竞选人是有条件的。首先你必须入民主党或共和党，美国至今还没有产生过一个第三党或无党派总统；其次你必须有钱，最好是百万富翁，因为参选需要花很多钱；再次你必须信基督教，而且最好是新教。美国历史上只有一个信天主教（正统基督教）的总统。就是说那个“人人”不包括其他信徒如犹太人、穆斯林、摩门教徒、佛教徒、印度教徒、印第安教徒（如还活着）、孔教徒（如存在的话）、怀疑论者、无神论者等，也就说美国民主迄今为止是对个别人的民主，即使个别有时是指多数。

美国的民主选举中有一个非常敏感而又很有迷惑性的话题就是政治与宗教的密切关系。人们普遍认为美国是一个“政教分开（离）”的民主国家。当年天主教徒肯尼迪竞选总统时，（新教教徒）选民们就担心他对美国的忠诚，因为他的道德最高权威从属于罗马教皇，而不是美国宪法。为此，肯尼迪公开宣称自己完全遵守“政教分开”（Separation of church and state）这个立国原则，这也是很多人对美国宪法（修正案）的一个理解或解释。事实上，无论是宪法或其修正案并没有明确写有“政教分开”的字样，只是规定“政府无权立国教、无权干涉宗教自由”。因此，每次大选、中选，共和党竞选人总要挑战这个“解释”，用此来拉信徒们的选票。当然，我们同意对宪法的最后解释权属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法律上、理论上是。但实际上，对一个具有崇高的基督教信仰的人来说，至高无上的道德权威是上帝、是圣经，而不是最高法院的凡人法官。最高法院可以根据第14修正案，裁决堕胎并不违宪。但现实中，对一个典型的共和党人、信徒来说，堕胎完全没道德、堕胎就是谋杀。支持生命（pro-life，即反对堕胎）还是支持选择（pro-choice，即选择堕胎无罪）往往成为选民对竞选人的试金石。美国人从来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讲道德的，如很多美国政界领袖如麦凯恩均称美国是基督之国。因此，政治与宗教在美国并没有完全分开。

当然，即使是联邦最高法院也被认为并不总是如此“开明”，因为现任9位最高法官中多数是保守派人士。今年1月份，联邦最高法院以5比4的裁决推翻了美国近一个世纪的禁令，即商业公司和工会等组织不能直接花钱介入竞选。在这样一个竞选人没有充足资金就基本胜选无望的国家，可以想象竞选人竞选时将更加依赖特殊利益集团提供的献金支持（当然也是对竞选人的政治投资）。媒体普遍认为这是美国民主的一次褪色，或向金钱选举又迈进了一大步。奥巴马总统在最近一次国情咨文演讲中也对此大表不满。据史学家Jeff Shesol，当年罗斯福总统为了保证使他激进的新政顺利立案通过，设计另增8位激进（左）派的最高法官，但最后功败垂成。

如果说美国的选举制度虽有弊端，连美国人也承认“民主很混乱（Democracy is messy）”，但毕竟执政体制上是民主。让我们再来看看总统当选前后美国两党的政治斗争。很多民主人士认为美国两党是“一条裤子上的两条裤腿”——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笔者对此持怀疑态度。裤腿论也许适用于世俗化的欧洲、日本，不适于美国。如果你关心当今的美国政治，不难看出民主党、共和党之间的斗争（说好听点，竞争）已经达到了白热化，再加上一个最近半路杀出的茶党，其实是一拨改头换面的共和党极端分子。美国往何处去？下月的中期选举可略见分晓。

2.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治国哲学

民主、共和两党的斗争源于各自的的治国哲学，区别在什么地方？简单说来，民主党推崇改良主义（Progressivism），是对西方工业革命造成的经济、社会如贫富悬殊等问题的方针指导，其极端就是我们熟悉的社会主义，奥巴马总统的医改就是典型一例。民主党的下一步计划是把改良主义思想推广到税收、教育、移民等议题。民主党的政治、经济政策说难听点就是打富济贫，因此共和党一个参议员称奥巴马“radical Marxist Nazi socialist”绝不是信口雌黄（除了‘纳粹’这个罪名）。有些美国学者认为改良主义与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差的主要就是列宁的暴力革命。与暴力相对，共和党称民主党的策略是和平演变。如果你对民主党的政治哲学感兴趣，不妨去查一下社会公正（social justice）和集体救赎（collective salvation）。集体救赎也许听上去不是中国话，换成“解放全人类”就应该耳熟了。

共和党则崇尚保守主义（Conservatism），他们反对改革、死守宪法、倡导个人主义和个人权利自由，专门讲究个人与神的单独关系，坚信个人救赎（individual salvation），视集体救赎为异端邪说。哲学上的权利主义（Libertarianism）基本上是保守主义的同义词。共和党可以说代表了我们熟悉的传统的美国价值观，用最简练的共和党口号就是“自由经济、信仰上帝（Free market, under God）”。说通俗一点，民主党、共和党的政治哲学区别就是（欧洲式）社会主义和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区别，极端的结果就是要么大锅饭、要么“黑暗的旧社会”（富人享天堂、穷人受煎熬）。

如果在哲学上说不清谁对谁错，民主党、共和党的治国理念更是在基督教神学上的分裂，也就是对同一本圣经的不同解读。民主党一般对圣经的理解趋于理性，不热衷于神迹，注重耶稣的哲学、道德教导。很多民主党认为耶稣是人不是神。开国之父杰弗逊是个典型的理性信徒，他把圣经中有关神迹、非理性的部分剪除，编辑了一本独特的杰弗逊圣经。国父华盛顿也是一例，当牧师问他为什么不去礼拜后的交心（communion），他干脆从此不上教堂。奥巴马现有一位宗教精神（spiritual）导师Jim Wallis，Wallis是一位基督教左派的领军人物，他的神学明确表示富人对穷人的自愿施舍远远不够，政府有必要予以强制，即通过增税的手段分撒富人的财富。其实，两年前奥巴马竞选时，就被（绝大部分人口组成属于弱势群体的）美国黑人比作带领被奴役的古代以色列人出埃及的领袖摩西。

民主党的神学观对不对？读过圣经，你肯定会熟悉新约中耶稣一句家喻户晓的话“要让富人进天国，比骆驼穿针眼还难”。正如基督徒、共产党员戈尔巴乔夫所言“耶稣是人类世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分子”。

相反，共和党则强调传统的个人权利价值观。对他们来说，增税就是侵犯个人财产权。他们引用圣经“十诫”中的一诫“不许偷盗”作为他们的神学依据。不少茶党认为政府根本没有征税的权力，政府甚至都没有存在的权利。茶党抗议游行时常用一面老式的黄颜色美国旗，上面赫赫然一条虎视眈眈的响尾蛇和一句个人权利主义、反（民主党“大”）政府的口号“不许踩踏我”。关心美国政治的应该听说过一拨推崇废除美国税务局的政客吧。共和党的基督教信仰可谓坚定、彻底，不少共和党人坚信在他们的有生之年耶稣会重降人世，惩罚所有非基督徒和不信神迹的假基督徒。有的共和党人甚至坚信耶稣降世时，他们会瞬时升空，与基督在空中相聚（Rapture）。共和党在媒体享有“知识越多越反动”（anti-intellectualism）的美名，共和党懒得支持新能源政策、反对全球暖化运动与他们的信仰不无联系。如果你深信世界末日迫在眉睫，是关心生态环保、还是关心自己的个人救赎（上天堂，literally）？

因此，美国政治的两党之争不是什么“裤腿”相伴，而是你死我活，就差一点我们当时的武斗精神了。说到文化革命，美国媒体有一个更有魅力的词组，文化战争（cultural war），来形容两党间的意识形态斗争。那么，谁对谁错？民主党、共和党信仰同一个基督教上帝，上帝到底站在谁的一边？

在政治斗争艺术方面，特别要提一下美国两党有一个可能在世界政坛独一无二的战术，叫做filibuster（来自西班牙语filibustero，海盗），即所谓疲劳拖延战术。在民主国家的投票表决实践中，只要不涉及修改宪法这种特别重要的事项，一般法案的通过只需要简单多数或过半数的表决即可。19世纪中叶以来，美国参议院为了照顾少数党利益，允许少数党可以通过无休止辩论来阻扰一些法案的通过。近20年来，民主、共和两党在处于少数党地位时均频频滥用这种战术。由于辩论过程只许一人参战、中途不可停息，辩论家演讲前往往少喝饮料，或干脆带上成人尿布上阵。这样一来，多数党想通过的大多数法案如果在参议院没能得到至少60个参议员的支持，基本上都不敢送交表决。filibuster充分显示了美国政体三权分立的一个相互制约性——效率不是主要的，道德、权力、控制欲才是。

3.西方文明之命运

谈到民主强国，有这样一个不可回避的历史难题：（如果美国民主那么糟糕，）为什么美国这么强大？一个不太负责任的回答是：当强盗就是了。简短的回答可以是：国家强大基于经济实力，经济的发达基于有效的经济政策、科学技术、私人创业、国民勤劳、和消费文化，再加上历史的机遇和积累等。中国改革30年的历史说明了，不用美国民主也可以强国，这一点连很多西方学者都已认同，他们称之为中国模式或“北京公约”（相对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提倡的“华盛顿公约”）。

崇拜强者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你读过世界历史，就不难看到西方文明是一个个帝国、不是一个个民族的延续，从巴比伦、古埃及、古希腊、罗马、奥斯曼、西班牙、法国、英国、德国（希特勒的第三帝国），到如今的美国。也就是说，西方文明呆不住一个持续的民族，（以基督教为主的）西方文化的传承靠的是一个个帝国的接力，美国是最近的一个接力棒。西方文明的衰败将是一个历史的必然，其思想根源来自于它的基督教信仰和思维，即自以为是上帝的新选民、真理的化身、人类的道德楷模、光芒四射的山巅之城、世界的灯塔、和神选之国的骄傲、天真和执着，同时以基督教上帝的名义对其他文明的压迫和虐待。基督教的神圣使命就是把福音（加西式民主、自由市场经济）传遍全世界（Spread the Gospel，即美国人常说的“改变世界”，Change the world），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称霸世界”。

“强梁者不得其死”，老子的预言是对他以后2500年世界历史的写照。西方有不少分析罗马帝国、大英帝国（和如日中天的美帝国将）衰败的论著，也有很多英、美学者认为美国不同于任何旧帝国，认为美国民主有不朽的生命力。你喜欢哪一派的西方学术观点？

了解了美国政治，中国政改就有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反面教材。也许你会说中国不是一个像美国这样的宗教国家？且慢，中国的基督徒据说已经上亿。再说，不少学者同意共产主义信仰本质上就是宗教（不便展开）。如果照搬美国民主，即实行多党制，中国必将成为一个分裂、内斗的社会，当今的台湾就是一个同族文化的最好榜样（前车之鉴）。你还要不要美国民主？也许我们应该重新定义民主。

4.“信仰生道德”

如果我们的观察不错，要西式民主的很大一层内涵是因为中国人正在重找价值观、信仰，现代中国社会需要道德，所谓“有信仰才有道德”。

构建一个强国，国民教育、价值观念、民族素质、公民道德是关键的因素。抛开基督教的神迹信仰、非理性思维，它无论在美国建国历史上，还是在建国后提高国民素质、保持社会稳定等全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帮助美国成为如今全球唯一的霸权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美国文化既有它极其开放、激进的一面，归功于古希腊和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文化传统；同时又有像穆斯林民族一样极具宗教式的保守、死板的一面。宗教对性开放、同性恋（No offense）、人性贪婪的抑制有目共睹。这是宗教的正面效应，也是国内大部分学者崇尚的西方逻辑。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现在中国大力推崇宗教信仰，而且明确表明必须是超然的信仰（说白了就是单神教基督教，为什么不推荐回教即伊斯兰？因为西方、美国人主流信基督教。其实很多学者认为回教、犹太教才是不拜偶像、名副其实的单神教），才能生产道德。改革开放30年，中国人被认为逐渐扬弃了共产主义信仰、政府摸到资本主义的过河石头、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全社会随即“道德滑坡”。这与全球化、基督教“南下东移”的时间、地点堪称俱佳。

让我们先来看看“有信仰才有道德”这个西方逻辑。由此产生的一个不言而喻的逻辑矛盾就是“如果此逻辑适用于中国文化，等于就是说：孔子、老子都没有道德。”想象学者得了健忘症恐怕没有道理，那答案肯定是孔子老子的思想已经过时，不能再来指导聪明的现代中国人？

与分裂、斗争相反，团结、统一是中国传统的文化哲学，中国人历来把国家看成一个大的家，一个家庭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在逻辑上是不允许分裂的。革命主义、斗争哲学不可能是中华传统，而是西方理念、西方舶来品。苏联、东欧政改的确是放弃共产主义，更确切点说是回归他们自己文化的正宗（如俄罗斯的东正教——另一正统的基督教）。中国社会其实早已回归儒释道的正宗，只是我们自己还拒不承认、或者还梦想比自家文化更“高明”的西方文化。崇洋媚外有时可以产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似的精神激励，美国人也常说一句话“对面家的草地看上去总是比自家的绿”（为什么？）。回头看看自家的历史，中华民族是人类史上唯一延存的古文明，这绝不是历史的偶然，是老天的恩惠。改变自家这个不朽的文化，抛弃老天爷，无疑是自取灭亡。（请见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