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记不清见过多少次白云变苍狗了,蓦然回首才惊觉, 父亲因罹患癌症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但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故去前的那段时光恍如昨日。
记忆中,父亲的病来得非常突然。当时我正在北京工作,在三四个月前刚刚回过老家,那时父亲的身体看上去很好,我离家回京时,父亲一直步行送我到村口。因此,当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催我速归时,我心里虽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绝对没有想到几个月前还健步如飞的父亲已然患上了不治之症,更不曾想到上次父亲送我的情景将永远不会再现。
赶到家,父亲见到我一脸惊诧,问我并非节假日怎么突然回来了,看起来母亲并没有告诉父亲给我打电话的事,我只好搪塞说想家了。晚上待父亲睡了,母亲告诉我前天去县城医院查过了,医生说父亲的病已到了癌症晚期。想起几个月前回家父亲送我到村口的情景,我宁愿相信县城医院的诊断是错的。我和母亲商量好,继续不告诉父亲病的实情,第二天便带着父亲到了京城找了一家医院复查。结果让我绝望,医生告诉我,父亲的病已到了癌症晚期,若立即手术,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可能性成功,术后可再活二三年,若用保守疗法维持,最多只能再活三到六个月。经与母亲、哥、姐商量后决定,做手术不太现实,毕竟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危险太大了,只好采用保守疗法,在医院吃药、输液、打针抑制。
在北京住院期间,我仍然没有告诉父亲病的实情,当父亲问及时,我只是说病只是一般的肠胃炎,住一段时间医院就会好的。其实那时父亲的病已经很重了,他不能再吃米饭、馒头等医院提供的一些较硬的食物,只是想吃馄饨。当时医院里的食堂恰好不卖馄饨,于是每次我都要出了医院去附近的馄饨摊儿买。有一次在我离开病房时,父亲笑着做出了一个令我终生难忘的动作,只见他双手合十,向我作了一个揖。我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赶紧跑出了医院,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从小到大,从未让父亲失望的我,这一次肯定要辜负父亲的信任了。我不得不承认,在病魔面前,一向一往无前的我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
也许冥冥中确实有命运之神在左右着父亲的命运。一天外面的天气不错,父亲要我陪着去楼下散了散步,在一处空场上还饶有兴致地伸胳膊踢腿,打了两下太极拳。回来时乘电梯上楼,刚一出电梯,父亲看到对面不远处的黑板,一下子就楞住了。他说,你快看,黑板怎么有我的名字呀。我看了一眼,心想坏了,黑板上写着一条如何保养肠胃的小常识,里面有癌症的字眼,但是哪有父亲的名字呀?父亲说,你竖着读右边第一行。我一看,太巧合了,果然第二和第三个字连在一起是父亲的名字。难倒是造化弄人,父亲命中注定要到此医院 ?
自那以后,父亲便提出该出院回家了,并在回家后不愿再吃药。当家里的任何人或亲戚朋友劝他吃药,他总是拖着不吃,说药太苦了,我吃不下。于是,村里有些人开始风言风语,说父亲一辈子窝囊透了,病了连药都不敢吃了。父亲是在那年末的一个傍晚走的。在那几天前他就已经处在昏迷状态,走时没留下任何遗嘱。在葬礼期间及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想,一向乐观坚强的父亲怎么会因为药苦而放弃吃药,他总在教育我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可是他自己为什么却做不到 ? 难道真是被癌症吓破了胆 ? 这样想着,父亲的形象似乎不那么高大了。
后来我出国前特地到父亲墓前辞行,然后和母亲又聊起了父亲的病。母亲说,父亲患病的直接诱因来自一碗牛肉面,父亲那时做些小买卖,中午为了省钱一般在街头随便买碗牛肉面凑和,小摊儿上的饭便宜但可能不卫生。父亲吃完那碗面后,好几天肠胃一直不舒服,过几个月一查就是癌症晚期了。我说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母亲缓缓地说,你爸爸觉得没什么事,他一直不肯去看,因为一去看病就要花钱啊。他还说,家里帮你哥姐成家了,你还没有成家,家里也出不起几万几十万给你在京城买房,只能攒多少是多少了。他说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又有出息又懂事,会体会到父母的苦心的。我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刹那间,以前的疑惑和不解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父亲肯定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病再也治不好了,继续吃药只会继续花我的钱,因此干脆说药苦而不吃,表面上看似胆小,实际的目的是为了给我省钱啊。
在国外求学的日子里,我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有时候我准备放弃了,但每当这时候,父亲向我作揖的情景便闪现在我的眼前。于是我继续默默地努力,等待着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出国的这些年里,我也未能在父亲的忌日和清明节去父亲的坟前祭奠,每每想来心生内疚,聊草此文,以表哀思。
父亲,愿您在那个世界好好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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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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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之爱,也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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