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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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麒麟桥 长篇小说 (74)

(2019-05-05 13:01:48) 下一个

小琪姑娘这几天,如同过了十年二十年。人在落难的时候,心肠也就软的多,慈悲的心肠,油然而发。看着在她身前身后忙乎个没完没了的梁三才,也动了些恻隐之心,觉得这个瘦高个子的小伙子,也不那么十分的让人讨厌。瞧着他被征,要出远门,便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扭过头,,咬起嘴唇,反手往他那可怜兮兮的行囊里,塞进了一双粗布鞋子,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做好的,到底是给谁做的。梁三才心中,由出征前的冰冷的悲壮,转为开心的喜悦,也顾不得梁凤子和两个孩子在场,就上前拉住小琪的双手,眼睛里含着泪水,‘哇’的一下,竟然失声痛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了真情。

 

送走了梁三才唐老三孙老二等人,街面上一时好像安静了几分。小琪先是在一早就抓了几只鸡蛋去看望大先生。因为大先生身子还不行,少不了有人伺候。小萝卜头只好呆在家里。梁泽柱就顶上了这份差事,跟着二先生出门,到乡下去了。为了糊口,为了活命,梁泽柱哪里还能顾得了许多。见大先生已经能够自己下床走动了,小琪便觉得心中宽慰许多。大先生搬个小凳子,坐在菜园地的角落处,那里清净,跟着小琪窃窃低语了片刻。姑娘连连点头,道了声‘保重’,便带脚回到凤子家。两姐妹做了午饭,先给用个瓦罐盛上,饭里头埋了一个鸡蛋,上面用些臭水咸菜铺在上头,给老东家送过去。

 

使枪弄棒的汉子对小琪横眉冷眼的,说起话来都直着嗓门吼叫,说是这样才是划清什么阶级路线。那么些新奇的标语,用泥巴糊在墙上,到处都是。小琪难得去看一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瞧着她那低眉顺眼的可怜巴巴的样子,那些人,有的时候也跟作恶多端的畜生不完全一样,也会动一些恻隐之心。把手一挥,便打开门锁,让她送饭到那临时的牢子里。

 

里面黑黢黢的,一股潮湿的闷臭气味扑面而来,乍一进去,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倒是梁润泰看出了进来的人是小琪,十分艰难地起身来接那饭罐。小琪也不敢吭声,一只手提着饭罐,一只手的食指在饭罐的底部轻轻地接连叩了三下子,一边瞪大了眼睛,深情地看着梁东家。看着骨瘦如柴,风烛残年的老人,好不容易地强忍住满眼的泪水。

 

梁润泰回了一个浅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轻微地咳嗽了一声。

 

当天晚上,小琪又过来送饭,顺便把中午饭的瓦罐带走。梁东家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饭里的砂子太多,挑起来有些费劲,不过,没有硌着牙齿,放心!”

 

就是说,搁在饭罐最底下的那张小字条,老东家看到了。可能是字条折叠的太小,让他十分费劲才给翻找出来。其实,上面按照大先生吩咐的,为了安全起见,那张小字条上,也没多说什么,也就是告诉梁东家,外面的人都还好。请他放心。所以,老东家回了个‘放心’。人在这种时刻,一句安慰的问候,一声报平安的话语,都是最大的慰藉。

 

眼见着小琪姑娘拖拉着沉重的脚步,悻悻地走出了关押他的号子,梁润泰一屁股跌坐在墙角的稻草上。不禁掩面而泣,发出‘嘤嘤’的哭声来。他之所以如此失态,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倒并非他贪生怕死。此时此刻的他,万念俱灰,巴不得早日脱离这个肮脏的凡尘。人到六十,该醒的该悟的,他,一介书生,与世无争,虚心下气地做人,虽然说不上大彻大悟,但至少是个洁身自好的本分人。

 

他想到了那个被乡邻们称做‘梁府’的家,想到了家门口的麒麟桥。河岸边的柳树,说不上应该发青了,还是依然如他眼下这个老态龙钟的样子,风烛残年的颓唐。想到了桥,想到了河,他便联想到了这么多年来的修桥铺路。就拿去年底今年初的这场古往今来罕见的大水,没有他梁润泰输资牵头,河岸必然不保,多少人家多少田地将葬送在在冰冷的冬水之中。这么多年来对佃户们减租免息,赈济赊粮,有多少人家,得到了他梁某人的恩惠,有多少人,由他一手扶持,从而成家立业。乡民们,在天大旱的时候,为了一锹过塘水,会聚众械斗,打的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在发大水的时候,为了排洪排涝,一样的打斗的不可开交。他,梁润泰,每回都是扶危济难,急公好义,亲临现场,平息事端。乡间集资兴学,他梁润泰输款捐房,乡间发生疫病,他送药送汤。

 

想到了这些,他丝毫没有感到半点的委屈,而是觉得异常欣慰。做人做到了这个份上,此生无憾矣!

 

其实,他也心有不甘。之所以沦落到如此这般的田地,是因为什么呢?作恶乡里,抢占民田,欺行霸市,霸占民妻……这些,跟他的所作所为丝毫不沾边。那么,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有些房产物业,有些生意作坊。可这,何罪之有?

 

想到这,不由得就想到了上回让冯明涛和李定礼朗读的《说岳全传》来。书里头有三个字,叫‘莫须有’。倒换成如今时兴的白话,那就叫‘不需要有’。置人于死地,不需要有什么罪名,也就是说,没有罪过的人,也一样弄死你。日本人当时,枪杀了多少中国人,那些死难的,大都是些孤苦无助的老百姓,一辈子甚至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土地,都是极其本分的老实巴交的人。

 

有钱的人就该杀就该死。古往今来,有过这么样的世道吗?闯贼李自成同张献忠,一路烧杀抢掠,到底没成气候。红巾军洪秀全,杀戮无数,震动天下,结果弄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拳匪戾气横生,不可一世,也是没有张狂几日。天网恢恢,逆天行事的,必遭天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想到这儿,梁润泰倒是觉得有些宽慰。

 

屁股底下的稻草,发出悉率的声响,是老鼠在觅食。那个忘恩负义的刘大水,最怕老鼠,下令到处撒药要灭了老鼠。已经药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老鼠,可这可恶的尖嘴缩腮的东西,哪里能灭的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鬼鬼祟祟的鼠类,也跳不出这诡异的桎梏。那么,疯狂不可一世的人呢?梁润泰一时还找不到答案。

 

为财而死。这个刘秃子,竟然在月黑天高的夜晚到他家,要讹他一笔钱财。有钱,可以买肉养狗,切不可买羊喂狼。梁润泰思前虑后的,在做着假设。假如当晚满足了刘秃子的贪婪,送给他几百大洋,那么,他梁润泰眼下,会不会是这般生不如死的处境。他多次的扪心自问,答案还是一样的,忘恩负义,是豺狼的天性,喂饱他一时,难得喂饱他一世。再说,卸磨杀驴,杀人灭口的事,他们这号披着人皮的货色,还干的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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