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塘里都没有水,水井里的水呀,早就干啦。”父亲仿佛读出了泽木心思似的。“连树都快要干死了,那么些鸟,热的没处藏身。百鸟之王凤凰鸟,就问众鸟,‘你们当中有谁呀,愿意辛苦一趟,往南飞,听说南边有个大湖,叫焦湖。假如那里有水,就赶紧的飞回来,告诉我们,我们就一起搬过去。’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抢先报名。就一翅膀飞到了我们的焦湖边。
“到这儿一看,哇呀呀,山清水秀,有那么多的水,有那么多的好吃的,就大吃大喝起来。它们吃呀喝呀吃呀喝呀的,把飞回去报信的事全给忘了。北边的干旱,越来越厉害了,连鸟儿都飞不动都快干死了。凤凰鸟就命令大将军鸽子,说,‘命令你火速飞往南方,看看麻雀们到底有没有找到水’。
“鸽子大将军?”小泽木到底还是没忍住,插嘴问道。他自父亲的怀里探出脑袋,认真其事地看了看在地上大模大样走动的鸽子,觉得还它们真有点像大将军的做派。估计他是在想,自己的三叔叔也是个大将军,是不是就像眼前的鸽子这般大模大样地走道。
做父亲的白了儿子一眼,“对呀,大将军。鸽大将军就遵命飞到我们焦湖边,就看见麻雀们日子过的可滋润吶,它们吃的好喝的好,儿女子孙都一大群的。鸽子就生气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告诉了凤凰鸟。‘给麻雀都戴上脚镣!’凤凰鸟说。作为惩罚,麻雀们都给戴上了脚镣,以儆效尤。慢慢的,它们就忘了用两只脚走路,它们的子孙后代,也只会这么跳着走动了。
“做鸟哇,不能光顾着自己,是吗?”做父亲的问儿子。见儿子点了点头,又接下去说道:“那么做人吶?是不是也光想到自己呀?”
儿子抬起头,眨巴着眼睛,问:“什么叫‘以儆效尤’哇?”
“哦,就是防止不让别人学习他们的坏榜样,”做父亲的解释道。
儿子还是做坐在那里,仍旧眨巴着眼睛,却什么也没再说。让他自个儿好好琢磨吧,做父亲的在心里想,还是个毛头孩子,太深的道理,一时他是不会明白那么许多的。
“那,”泽木若有所思地说,“麻雀到底还是能飞,可这些鸡,都是有翅膀的,这么就不会飞吶?”瞧他,怎么就联想到那么许多。父亲不无赞许地咧嘴一笑。
“嗬,鸡吗?它们原本也会飞的,现在也还能飞,只是飞不高。你知道为什么吗?它们太贪吃,一下子长的太肥,就飞不动了。不过,它们的双腿,很有力气。你瞧那双爪子,刨地找食的时候,可有力气啦。做人啦,有的时候,就要有鸡刨食的劲头才好。对不对呀?还有,贪食不好,贪得无厌就老大不该。是吧?”
泽木迟疑了一下,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番,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路口处,就听得竹蓬的孙家老二在同罗家老太太寒暄打招呼。这边,小泽木像只小兔子般的,自他老子的怀里挣脱开来,颠簸着小腿,朝路口奔过去。霞姑也银铃般‘咯咯’笑着,张开一对小手,朝泽木挥动着。
“看得出,您老脸上气色好多啦,”梁润泰高兴地打招呼。他在想着,让两个孩子一起做些课读。世道在变,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话,得扔到针黹女工的小竹匾里去咯。女孩子家也得也要进学。特别是将来进他们梁府,做梁府少奶奶的女子。将来,送他们双双进洋学堂。就按润初说的,送泽木到他三叔那儿去,学什么经济,到银行里去当襄理。霞帔姑娘,也一起去,将来做个女先生,相夫教子,还能教别人家的孩子读书。那,该有多好哇。想到这,梁润泰打心里头乐出声来。
“这把老骨头,时好时歹的,”老太太让孙女儿拖着,有些步履不稳的,“他大大,瞧这些树,都萌芽啦。霞帔的老子就在想,上这里来跟你商量着让孩子进学的事。他那里是在闲操心瞎操心。依我的意思,就往你梁府这么一送,把两个孩子搁在一起,你教他们几句《三字经》《百家姓》的,不就得了。女孩子家,犯不着读那么多的书。是吧,亲家?”
“大大说了,今年要把《千字文》、《增广贤文》读完,还有《千家诗》,还有《弟子规》,还有《孝经》,唔,还有《历代蒙求》和《五字鉴》,”泽木在罗奶奶和霞帔面前不无卖弄地说,显得自己是个有学问的孩子。
老奶奶乐了,“瞧瞧,瞧瞧,咱们小爷已然是个有学问的人啦!”
“奶奶说了,要读《女儿经》。连这个都不晓得,哼。”霞帔抢白泽木。
瞅着一对小人儿在那里斗嘴,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开心地笑了。
“送过来吧,送过来吧,”梁东家连声说道,“啊,不,让项嫂去接。要不,这么着吧,你吶,让谁把姑娘送过来,到这里吶,在我这儿吃过午饭,再让项嫂给送回去。你看这样成吗?”
“成!好的很吶。听你的意思,是自个儿在府上授徒,不送到大先生那儿去?”罗老太细声细语地问。
“嗯,”梁润泰沉吟片刻,“我是在想,先让孩子在家里,收束一下性子,认得几个字。待他们俩稍微老成一些,再送到大先生那里去。看看明年吧。明年是民国三十六年,猪年。”
两位家长这么说着,项嫂站在门口招呼着,说是午饭准备好了。老奶奶也不客气,两个人相互谦让着,便进门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