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张大舅断断续续的叙述,东家和管家终于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老三是梁家的上门女婿,虽然说是外姓人,但两个儿子都随了母姓,叫梁大头,梁二蛋。打去年开始,屋子里的就开始不好,病情越来越重,诊治的汤药不晓得喝下去多少,哪里管用。隔壁的凤子,是焦湖南人氏,懵懵懂懂的就嫁了过来。凤子的男人姓梁,原来是个孬子(傻子),不光傻,还不晓得干下面的那种事情。也有人说,那是他小的时候,偷出来家里的菜刀,一不小心,将下面的那玩意儿给剜掉了。家里就这么一个男丁,实指望靠他传宗接代的。割掉了命根子,家里人气得不行,下重手打他,就伤了头脑,结果,上面的老大不行了,下面的老二也不行了。
就这样,家里人死要脸活受罪,花钱把人家的黄花女儿聘过来。哪里能圆房?凤子姑娘那是有苦说不出,有泪往肚子里淌。唐老三屋里的,贤惠的很,晓得自己一病不起的,落下两个没娘的孩子,就多了份心思,有意无意的,就叫凤子过去煎汤熬药的,那老三,平时就大大咧咧的,大事小节上,好像也没顾忌到什么。就这么一来二往的,待到老三屋里的走了,凤子答应了那亡人,替她照料大头二蛋,也就走动的更多了些。
有的时候,就有那好事的,说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更有那饶舌的妇人,说是看到凤子大白天的进了老三的屋子,大半个时辰才脚步邋遢的出来,脸上红扑扑的。瞧她走道的模样,大屁股头一拧一拧的,感情是刚刚给开了苞。
梁家的女人跟外姓人勾搭成奸,肥水流到了外人田,事关世道风化,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更有那些不省事的,捕风捉影的,说是老三屋里的,是给他们奸夫淫妇下毒药死的。便就动起了家法。镇子上的梁府,虽然家大业大的,说话分量大。不过,论起辈分,仁义礼智信乾坤润泽广,本家里头,光那‘乾’字辈老不死的,就还有三五个,都是梁润泰的爷爷辈分的。严格说起来,在祠堂里吆三喝五的,还轮不上他梁润泰。再说,孤男寡女勾搭成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做了实的事,根本就没有什么推三拉四的余地。开了祠堂,给列祖列宗敬上香火,便就做了决定。要挑个日子,把凤子沉到焦湖里头去。竟然还有人放出狠话,张扬着要让凤子坐木驴游街示众。估计都是那些闻到腥却没上的手的野猫,才有如许歹毒的斜念头。
说来也巧,那个傻子,趁家里家外的人忙着任何处置唐老三和凤子,一时疏忽,没守住门户,便一个人溜了出去,就淹死在大塘里。这下更是往热油锅里倒了一瓢脏水,便炸了锅。火上浇油,油上浇水,便更加轰轰烈烈起来。一时间竟然让使唤木驴刑罚的几个人,占了上风。
木驴是自古沿袭下来的极其残酷的刑具,专门用来处罚所谓的不守妇道的女人。将犯事的女人,绑缚在木笼子里,坐在一块木板上,木板居中的位置,有一节圆木棍,直抵进女人的下身,用马拉驴拉的木笼车,随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那木棍就渐次地往上伸展,一直插到女人的肠子里。之所以叫木驴,就是取意公驴那奇大无比的性器。那是一步一串血,一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种惨烈,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屋里的这才走了半年,就闹出这么大是事情来!”梁润泰愤愤地说。“那, 他们打算怎么处置唐老三呢?”
“说是梁三爷的佃户,先听听你或者是三爷的意思再说。肯定也没有好果子吃!”儿子张泽兴冷不防的插上一句。张老头瞪了儿子一眼。
“看来,这一趟,不去走走,还是不成的了。”东家看着润初五爷,带着征询的意思。
“要走就得赶快!他们说是要在冬至之前动手。”泽兴旁边的小伙子说。听话听音,显然是向着唐老三的。看来乡亲们之间的看法,也不尽一致。
“就这兵荒马乱的,还这么的闹腾,真是的。”梁润泰自言自语地说。“泽柱,你过去看看大先生是不是得空,请他明天跟我们一道辛苦一趟,润初跟泽柱,我们爷几个都去,有家法,总得还要讲点王法吧,有王法,还得讲几分天理吶。”
“叫上罗大先生?”润初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在‘罗’字上故意咬的很重。
“对,就叫上罗大先生。他虽然是外姓人,可他更是读书人,又在外头经历过大世面,在这四圩十八乡的,也算得上是个绅士,乡间的绅士,就叫乡绅。世道这么乱,官府够不着,既然官府够不着的,我们请乡绅,助上一臂之力。难道不好吗?”东家像是在自问自答:“我看好得很。罗大先生,名头响着呢。口才又好,要跟那几个糟老头子拧过来这把劲。叫大先生舌战湖北群乡绅。(这里的湖北,是指焦湖以北。焦湖,也就是后来的巢湖。)那些遗老,自然是秉公处事的乡绅。不过就是迂腐了些。不是吗?”
焦湖北边,有个很大的村落,原先叫做吴梁村,原来是吴姓与梁姓两个大户,是嫡亲的姑老表,聚居生活的地方。后来,就有人把吴梁同无良混在了一处,村庄里的人,但凡跟外面人交往,述及自己的身份出处,便先自短了自己的志气,至于有没有长了他人的威风,那是两说的事。估计也是,看那村口两只公鸡在斗,一只趾高气昂的, 另一只自然便有些垂头丧气的沮丧。为人处世,恐怕更是如此。由此,村里一些老成持重的,便打开两姓合建的祠堂门,拜过了列祖列宗的神龛,就商量着更改村名。议来议去的,僵持着定夺不下。吴姓的人少,就嗓门不大,结果,也是为了两全其美,便改名叫‘乌梁村’,音同调不同。而且,他们还正儿八经的在四处栽上乌桕树。以彰显自己村名的别致。
那些树,‘泼皮’(繁茂的意思)的很,转眼便长成合围的大树,树荫匝地,春天里,燕子呢喃,夏日里,知了鼓噪,到秋天,树上白白净净的乌桕籽,‘噼噼啪啪’的就落满一地。顽童们也晓得废物利用,拿刀削一片戒尺模样的竹片,在竹片的一头,小心翼翼地劈开一些裂缝,然后,便把黄豆粒大小的乌桕籽,依次的塞在竹片的夹缝中,千万不能塞进去太深,只消按进去就成。遇着假想的‘敌人’,或者是平时跟自己不对付的伙伴,便拿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合在一处,较上劲这么一捏,便把乌桕子弹‘噼噼啪啪’的射击出去。因为那些乌桕种籽,外面有一层天然的蜡状物,滑溜的很。有负疼不过的,便大声的哭喊。至于那些自负且有些江湖好汉血质的,便咬住牙关,扑上前,展开肉搏白刃战,一直打到头破血流为止。有那胆子小的,不敢跟伙伴们对仗,便拿身边的鸡鹅鸭们出气,骚扰的那些扁毛畜生鹅唱鸭叫的。还有几个胆子不大不小的, 便去打猪圈里的猪,效果不那么理想,就十二分的扫兴,因为猪们都皮糙肉厚的,‘吭吭’着并不在乎。但是有一点,混账的顽童们都知道,那就是,千万不要对面前的狗出招。狗脾气急躁。乡民们常说,你这个人狗脾气,脸上长狗毛,翻脸不认人。那可是全真无假的大实话。一招不慎,让狗咬了,徒自惹人笑话。这份秘密,小家伙们个个晓得,但都心照不宣的,相互之间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