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不知说什么好。这里的能人太多了,我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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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工农兵学习

(2008-03-20 10:14:41) 下一个

向工农兵学习

 

上小学前,我妈吓唬我,你要不数不到一百,人家不收。我非常羡慕小学生背个小书包,正而八经地天天有个地方去,只好收敛一些,搬着指头数数。谁知入学测试根本没那么难,老师只问问那是左那是右啊,那个大那个小啊之类的幼儿常识。我的第一位老师姓吴,曾教过我大哥。我大哥对她的评语不错,我也挺喜欢她的。她大概有三四十岁,样子不恶但也不象是好惹得,我得防着点儿。好在班里有一大堆男孩调皮捣蛋唱丑角,我梳着两小辩,穿着我哥我姐剩下的旧衣服灰不溜秋的,不显眼。那年头上小学比现在舒服多了,老师们经过了文化大的革命洗礼和熏陶,心有余忌,对我们特别好,从不逼我们学习。小学头三年念熟了愚公移山,背会了乘法口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自我感觉良好。小学四年级开始难了,因为应用题来了。书本里的+-x 除号不见了,换上了又臭又长的句子叫你自己琢磨:贫农张老三为生产队积了三米长一米高的粪堆,请问这堆粪的体积是多少。贫农张老三听说过化肥吗?即乾净又省事的。再说这堆粪是稀的还是干的?你能坚信它只有三米长而不是三米又流出去一点吗?实在不行,我们问问张老三,有必要知道粪堆的体积吗?农村的孩子作证,俺娘说了,三桶粪来一亩粮,不用称来不用量。再举例说明:一辆火车以每秒五公里的速度从东方来,另一辆火车以每秒十公里的速度从西方来,两站相距一千公里,请问它们什么时候会相遇。为什么火车只往东西开,不往南北开呢?而且眼看着两辆火车就要相撞了,我们不赶紧加以制止,还坐在教室万水千山只等闲吗?要我说多搭几个铁路线,一车一条,要不火车只能从一个车站出发,等这个回来了再放另外一个,这样就可以避免一切事故,我们也不用在教室里愁眉苦脸,抓耳挠腮了。

 

为了证明应用题的实用性,学校经常组织我们去农村工厂参观学习,校院里还专门办有小工厂,实验田,每学期我们都要亲身体会两星期的学工学农。数学老师过一段时间还亲自带领我们深入农村,手举钢尺对着农民的粪堆冲去。榆寨离我们伊河路小学比较近,我们一般都去那儿。一大早火红的日头当头照,我们就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僚亮的歌曲,浩浩荡荡向榆寨开去,就像我们每个人的作文本里记载的一样。我还记得当时的一首流行歌曲:

我是公社的小社员哪, 

手拿小镰刀呀,

身背小竹篮。

放学以后去劳动,

割草集肥拾麦穗呀,

越干越喜欢。

 

写这首歌的人肯定没有证求小社员的意见,为了反映当事人的真实想法,我们把它改为:

 

我是公社的小社员哪,

手拿小竹竿呀,

身背小麻袋。

放学以后去劳动,

偷桃偷李偷大杏呀,

越偷越欢喜。

 

刚开始去农村,贫下中农对我们还挺可气,送茶倒水的。时间长了,见的多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爱搭理我们,只有村上的小孩跟着我们指手划脚,带我们看各种各样的粪堆,把我们熏的直捂鼻子。村领导看不下去,专门在麦场上给我们堆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堆,省得我们到处乱串,耽误事儿。我们有时量不过瘾就让几个本村的学生带我们去他们家,对着他们家的鸡窝猪圈量开了。碰上谁家的猪生仔了,我们最开心,不顾脏不顾臭,把个猪圈围的水泻不通。数学老师现场提问,一个母猪生十个仔,这十个猪仔长大各人再生十个,你总共得多少猪?一百个?不对!两百个,更不对!用加法还是减法?不告诉?那请农村同学说得多少?眼睛盯着农村同学:一个也不得,全交给生产队了!偶尔有个农村同学想讨好老师,把家里生红薯,白萝卜之类的东西偷来给我们吃,我们吃得高兴,对他也格外热情。老师叮咛:不要把这事写到作文里啊,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吗!

 

不过我们也不白吃农民的东西,每年秋收过后,学校都组织全校师生帮忙。岁数大点的学生派去收麦子,掰玉米,我们小的就跟在后面身背小书包弯腰拣麦穗。这活还挺累的,大热天的,没遮没掩的,一拣一个上午,还得比赛谁拣的多,好让老师班干部看到给评个劳动积极分子。辛辛苦苦拣了几天,到打麦场交给队长,队长一看我们塞的鼓囊囊的书包,这么脏,没法儿用,放一边让农民拿回家喂猪吧。有几次我想留点麦穗在书包里喂我们家的鸡,都怕被人看见上告,没敢留。后来我把当时激烈的思想斗争写到了作文里,受到了老师热情表扬。

 

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同时,我们也不忘向解放军叔叔学习。当时解放军跟现在的大款一样吃香,一身鸡屎黄军装走便天下无敌手。小伙子都把参军当作最高理想,大姑娘们把军人当作最佳对象。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拥军拥属渭然成风,军人家属证一亮,布票粮票大大地,吵架都比别人气粗。军宣队,军代表深入工厂农村帮助我们破四旧,立新功,时刻准备消灭美蒋反动派。要说这美蒋也够折腾人的,从解放以后就没让我们安生过,抗美愿朝,愿越不说,七十年代又用原子弹吓唬我们,一连几年看电影,总有一部加演片,一股股蘑菇云冲天而起,所到之处万物成灰,吓的我们嘴里说不怕心里直抖擞。幸亏我们有英勇善战的解放军,带领我们深挖洞,广集粮,男女老少齐动员,不分昼夜在全国各大城市底下挖起了万里长城,把城市整个挖空了。好多高科研机关怕成为袭击目标,奉周总理的命全体转移到偏远落后地区,一去不复返。我们班里就有一批从武汉来的孩子,电业管理局的,不爱跟我们当地人搅活,天天到一块儿操练武汉话,念念不忘打回老家去,到现在还在郑州呆着。还有一批是从北京科技研究院来的,普通话讲的好,学校文艺节目主角全被他们他们霸占了,牛皮的很。武汉帮里有个男孩叫甘滨,一双大眼水灵灵的,看我一眼我便混头转相不知东南西北了。我们俩个头差不多,站队老是前后在一起,俏皮话不断,联合花椒攻击我们周围的人。那时我们有十一二岁,开始知道男女之别了,班里乱传谁和谁是一对,有时不是一对,也被说成一对,只好服从组织安排了。我和甘滨是晚报社的豁子嘴作的媒。豁子嘴问我你几月生,我说八月四号。他又问甘滨几月生,他说八月三号。豁子嘴满脸惊喜,说得了,你们俩是一家人了,说完又忙着到别处说媒了。我和甘滨暗自欢喜,脸却红了,从此我对他是王八吃称陀铁了心了。不料他在一次军训中开小差,另找对象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出校门野营拉练,老师叮嘱要打背包带乾粮,象红军两万里长征一样,我们都很激动。晚上就逼着我妈把大棉被用麻绳捆好,军用水壶灌好自来水,铝制饭盒里塞了两个高粱面花卷,我妈破例给夹上了厚厚一层白糖。没有军衣,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我哥的旧夹克衫,蓝里泛绿,又借我姐的一双解放鞋,垫上几层鞋垫大小也凑合了。一大早到学校集合,操场上黑压压一片,我们一班分成两队,两个班组成四队,算一个连。豁子嘴在我左边一排,甘滨在他后面,再往左是二班的徐晨,北京来的。我一看徐晨傻眼了,一身正宗绿军装,虽然大了点,但帆布带腰间一收,军用书包肩头一跨,自来卷梳成两把小揪揪,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娘子军。周围的同学无不羡慕,豁子嘴直问她那里搞来的军装。徐晨头一甩脑门上的卷发,我姐文工团的。我斜眼看看甘滨,完了,眼都直了。好不容易唱完大海航行靠毒手,军代表大旗一挥,出发!队伍拉开,昂首阔步向尖岗水库开去。

 

尖岗水库离学校有二十几里,要穿过好几个村庄和丘陵,对我们来说很遥远。但我们不怕,当年老蒋围追堵劫,红军还不是走完了二万里长征吗?二十多里算什么。走着走着,前面传下话来,发现敌情,准备战斗。原来前面有一片苹果园,园子周围拉着铁丝网,军代表把铁丝网扒了几个洞,好让我们尝受一下解放军冒着枪林弹雨匍圃前进的滋味。我们兴奋不已,好像身后真有几万蒋匪帮在追赶我们,直催前面的人爬快点儿。军代表和几个老师拽着铁丝网怕扎着我们,一脸严肃的表情,手一挥,冲啊,好像真的似的。我想笑不敢笑,扑到地上,连滚带爬地钻过铁丝网。苹果园里鲜花胜开,飘着清香,我们站在树下飘飘然仿佛和鲜花融为一体,真想倒在树下睡一觉。好景不长,军代表觉得铁丝网不过瘾,又把一个小山坡当碉堡让我们往上冲。每个连站好四列队,连长(一般是各班的班长肩任)手举红旗,大喊一声:同志们,冲啊!我们就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谁摔倒了,我们就从他身上跳过去,管他死活。攻下碉堡的人,在山坡的另一面看笑话。只见尘土飞扬,铺天盖地,一群孩子双臂挥舞,冽冽呛呛冲下山坡,水壶饭盒叮咚乱响,背上的行装晃晃荡荡,摇摇欲坠,越看越好笑。等所有的人都攻过一次碉堡,我们才拍打乾净身上的尘土,整理一下行装,从铁丝网下爬出苹果园。

 

这一折腾还真提神,一口气走到了尖岗水库。军代表决定就地休息,我们便一个个瘫倒在水边,眼望一湖静水,映托着碧蓝的天空,在太阳光下波澜闪烁,没想到郑州还有这么好的景儿,把我看的肚子都饿了。卸下被包,一阵叮当,开饭了。同学们把吃的从饭盒里掏出来,五花八门,带什么的都有。我小心托住花卷,生怕里面夹的白糖掉出来,咬上一口,嘎吱嘎吱的,那个甜呀。我妈这次可真是想开了!吃着自己的,看着别人的,只见徐晨不慌不忙打开饭盒,里面一个白馒头,两个剥了皮的鸡蛋,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倒出来一大堆江米条,糖三角在饭盒盖儿上。她不紧不慢咬一口馒头,再咬一口鸡蛋,等到蛋黄漏出来,她问谁喜欢蛋黄,旁边几个男孩直叫我要我要。她伸手把蛋黄放进甘滨的饭盒里,接着往下咬。到第二个蛋黄,没等她问,豁子嘴就把饭盒盖伸了过去,她犹豫了一下就给了他。白馒头没吃完,她开始吃点心,嘎崩嘎崩江米条咬的震天响。我们谁也没有点心,看着她吃,忍不住哈啦子往肚里咽。她吃了一半,问你们谁要,我们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连说我要我要,她就端着饭盒盖儿,一人倒一点,甘滨饭盒里倒的最多,我们不高兴了,等徐晨蹦蹦跳跳去河边洗手了,我们便扑向甘滨抢开了。豁子嘴酸溜溜地说,看来你俩关系不一般呀,什么时候搞上的,也不徵求我的意见,甘滨说去你妈的,她也给你了,你俩啥关系?吃完饭,开始往回返,早晨的干劲不见了,路好像越走越长,背上的被包越走越沉,我直怪我妈太实在,给我那么大个儿的棉被当行李。军代表又组织了一次攻碉堡,看我们热情不高,也就不勉强了。我们一行人象电影南征北战里国民党败兵,无精打采拖拖拉拉往回走,甘滨和其它几个男孩抢着给徐晨背包,也是的,不能白吃啊。回到学校从此不再向我暗送秋波,而是装模作样去徐晨她班找武汉老乡,好跟她套进乎。我一生气,同豁子嘴合作给他取外号叫“干鳖”。

 

结下来,我们又深入工厂向工人阶级学习,研究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电池是怎么压成的,马达是怎么缠出来的。不过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去一些生产小商品的工厂,象罐头厂,肥皂厂,烟厂,那真是百看不厌,因为这些东西是要用钱买的,而我们都没钱。看着罐头厂里水果成山,蜜糖成河,我们恨不得变成满天飞舞的苍蝇赖在那里,赶也不走。记得有一次学校组织去烟厂参观,我们兴高采烈。要知道烟对我们来说是酷于不酷的象征,大人抽烟天经地义,小孩抽烟就非同小可了。那时我们比较羡慕嘴里叼个烟卷,斜着肩膀,两腿乱晃,群聚在街头的年轻人,连大人见了他们都怵他们三分,可惜我们没钱买烟,就只好抽晒干了的丝瓜藤,呛的直流泪还一个劲地吸。当我们看见成卷的烟叶被烤干,打碎,挤成烟卷,包进花花绿绿的烟盒里,我们陶醉了,无限感慨这先进的生产技术,嫉妒那成天免费闻烟味的工人阶级,发誓长大了也要做烟厂工人。工人阶级看到我们这么聚精观模,恋恋不忍离去的样子,深为感动,临别前赠送我们一人一根黄金叶予作记念。回家的路上我们手捧黄金叶,为怎么处理这根烟卷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连僚亮的歌曲都唱不僚亮了。思想好的孩子们说这根烟卷应该给爸爸妈妈抽,思想不好的孩子们认为这根烟卷是工人叔叔给我们的,里面夹杂着工人叔叔对我们的凄望,我们不抽也的抽。不抽就是背叛,就是反对工人阶级,就是反革命!吓得那些乖孩子们不敢还嘴了。回家后我和几个孩子爬到建筑工地,藏在残墙断壁中间慢慢品尝我们的黄金叶,抽一口,闭一下眼睛深深地回味,学着大人的样儿,用中指弹弹烟灰:不错!咳咳咳。

 

四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大都有幸目睹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有的还被迫接受了工农兵的再教育,幸运的是我们六几年出生的孩子,迷迷糊糊经历了无数次的政治运动,轻轻松松混完了小学中学,避开了上山下乡,家里有本事的一毕业可以去当工人解放军,运气好的还考上了大学。一恍人到中年,往事不堪回首。混的好的陪领导吃香的喝辣的,泡八十年代出生的小妞,一掏屁股兜,钞票大大地,海阔天空任他胡侃。混的不好的也以定形,再蹦蹋也就那样了,既要照顾爹娘为孩子上学奔波,还要为讨好老婆,捍卫饭碗加班加点不惜一切,大呼活的累人。可这就是命,谁让你生不逢时哪?跟老三届的人比比,知足了吧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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