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早上亮的迟,下午却早早的就黑天了。刺耳的闹铃响起的时候,屋外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天。这几日天气晴好,白天的时候总是太阳当头照。从家里走去学校需要快走半小时的路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放佛春天的鸟鸣,每个人呼出的热气都变成了白绒绒的霜挂在睫毛和头发上。那时还不知道国外的圣诞节,但是很喜欢看人家带了红色帽子和围巾也挂着白绒绒的霜,红白相配,是一种艳丽的美。后来中国人也过西洋节了,才发现圣诞老人的形象原来如此。
前段时间我生病的时候,每天早上干妈都会在这里等着我经过,见了我就从怀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叮嘱我一定要趁热吃,凉了吃不容易消化。今天经过干妈家的时候我没有转过头去看,一是因为围巾快要滑下来了,转头了就得重新系它,可是我的手指已经冻僵了;二是因为知道干妈今天不会再出来等,她知道我的病已经好了。我打算放学后去干妈那里一趟,和她亲亲抱抱也好,但是不能超过十分钟,否则回家不好向父亲交代,父亲强烈反对干妈对我的溺爱。同样,干妈也讨厌父亲对孩子加压式的教育方法,为了我,两家差点断交。母亲劝父亲说:可怜人家不能生育孩子,你的女儿从落地人家就当作掌中宝认了干闺女,现在孩子大了,不需要人家照顾了,你就要和人家断交,你不怕被戳脊梁骨我还怕呢!倔强的父亲勉强妥协,冲着我没好气地说:以后不许在她家过夜、吃饭,不许她再给你脸上描红抹白,每次去探望的时间不许超过十分钟!想到父亲恼怒的表情,我觉得更冷了,赶紧加快了去往学校的脚步。
进了教室还没坐下来,就有好多同学冲我嚷着:“你干妈家的苹果树真的开花了吗”?我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问着,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的懊悔为什么刚才经过干妈门口也不往院子里瞅一眼呢!终于等到放学了,我拎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飞快的往回跑。
咣当一声撞开干妈的院门,目光直投苹果树,啊,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树枝上厚厚的积雪好像要压弯了树枝,条条的积雪中盛开着洁白的苹果花,不走到近处看,还以为全是积雪压在枝头上呢。干妈急忙走出来:“我的幺儿来了?快让妈妈瞅瞅!肚子饿吗? 哎呦,瞧这汗淌的,头发都粘脸上了......”“怎么会开花呢?”我小声地问到,只怕声音大了惊扰了这奇观美景。我没有抽出眼神回应干妈,只是怔怔地仰头望着树。干妈抱起我说:“抱起来让你看个够,看够了要得赶紧洗脸,不然等到汗凉了又感冒”!我坐在干妈的肩头忘情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雪中花,每一朵花都有浅黄色的花蕊,娇嫩的花瓣胜过雪花白,密密匝匝地开满了一树,散发出的缕缕幽香沁人心扉。“美丽的花儿啊,你为什么要开在这冰天雪地呢?多冷啊!你是东眠糊涂了 , 错把严冬当暖春?等到秋天我还能吃上清甜的苹果吗?”我希望它可以听到我的默言。树上的雪扑簌簌地滑下来,落在干妈的头上和脸上。
院墙外已经聚集了好多前来赏花的,多数是孩子。他们踮着脚尖,拥挤着,目光聚集在雪树银花枝上。干妈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人群里有位大妈高声说:“老邓啊,花开富贵,你要走好运喽!” “托你的口福喽!”干吗回应着。又有人说:“反了!这花季开反了,遇事得要小心点儿!”干妈说:“人的命,天注定,老天保佑吧!”之后和大伙儿告别,拉我进了屋。屋子里弥漫着橘子的香味,那是心灵手巧的干妈把橘子皮浸在油里做的香料的味道。干妈麻利地帮我重新梳了头发、洗了脸,把几块水果糖和炒花生装进我的衣袋里,又剥了一块糖放进我的嘴里,说到:“这糖回家给弟弟和妹妹一人一块,你吃两块。花生你也多吃一点,瞧你瘦的那样儿。赶紧回家吧,省得回去你那老子又跟审犯人似的对你。”说着话,给我系好围巾,重新系了鞋带,要送我出门。“再抱抱我。”我伸着双手仰起脸看着干妈。“好嘞,再抱一个我的乖乖”!一直抱着我送到马路上才放下来。我嘴里含着糖往回走,背后是干妈深情的注视,我习惯这种注视,是暖暖的、安全的感觉。伸手从兜里摸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轻嚼,口水一下溢上来。水果糖和炒花生一块儿吃是完美的结合,我总这么认为,有独特的香甜。
那一年树上没有结一个苹果,我时常茫然的看着满树的葱绿,希望它不要又把花开在冬季里。在秋天的时候,干妈再婚的丈夫官升高职,两人搬去了新居,旧宅院给了她的外甥。她舍不下那棵苹果树,自然是一番千嘱咐万叮咛该怎么照看它。冬天的时候,我奉父母之命去关外随爷爷生活学习。临走的时候我没有去跟干妈告别,我怕干妈生气,气我要离开她,我怕看到干妈的眼泪,因为干妈曾经说过:心痛的时候眼泪就会掉下来。
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会在万物间留下痕迹,无一可免。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我第一次返乡。干妈早早地站在马路上等着,我快步走上前扑进干妈的怀抱。干妈的衣襟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片,我们都说不出话来。她习惯的想抱起我,可是趔趄了一下已经抱不起来。曾经被誉为村中一枝花的干妈已经逝去了往日的光华,长长的大辫子也剪成了齐耳的短发。让干妈坐在下,我趴在她的腿上,给干妈戴上一个小小的金戒指,轻声地告诉她,这是我第一次领工资买给她的礼物,凝聚着我对她无尽的思念,日日夜夜、痛心的思念。干妈也轻声地对我说:我常常想你想到生病。她从衣柜里拿出这些年给我做的衣裳,有些已经小了。还有干妈用花生编成的灯笼,染着各种颜色,说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在小朋友们面前炫耀的玩意儿。干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自然都是我爱吃的。饭后,我说要和她去旧居看苹果树,干妈叹口气摇摇头说:“看不到了,树已经死了”。我惊讶的无语,泪水朦胧了我的眼睛。
如今我远在瑞士,已经是为人妻母。这里四季风景如画,田野间,花坛里,山坡上有许多花儿开在冬季里,开在冰雪中,美丽的自然风景吸引来天南地北的游客,使国人也更加的热爱着这个国家。我生活在这里,安身与此却不能安心。国内的父母亲迁往南方居住,干妈又去了更远的北部。听母亲说,干妈的一个老乡借着合伙开工厂的幌子让干妈在筹备工作时以老板的身份高息集资后,那老乡卷了所有的钱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巨额欠款。干妈倾其所有也不能还上这钱,最终卖了房子背井离乡去躲债。开始还偶尔带着少的可怜的钱风尘仆仆地回去还给债主,并且一个劲儿陪着不是,一个劲儿的说着一定还得上余款,然后风尘仆仆地离开。后来就不回去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再回来。母亲说:“可怜的女人啊,临到老了,却摊上这事儿!腰板都弯了,有家却回不得” ! 听着母亲的话,我的心像撕裂般的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来,痛得我好像就要死了 !
一别至今已近十年,对干妈的思念日复一日的强烈,此相思却无可寄托。 记忆中盛开在雪中的苹果花时时的散发着幽香,这芳香沁入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时常遥望着东方,只想托付清风捎去心里的话:“ 我时刻的怀念着你的美,你的好,孤芳傲雪不冰寒的苹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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