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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如梦的插曲
(2008-08-06 21: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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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如梦的插曲
凡草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夏末初秋时节,大湖蔚蓝浩淼,一叶白帆渐渐远去。 云朵在天空聚集,一片片灰色和黑色飘来,蔚蓝渐渐黯淡。一滴雨落进湖中,涟漪晃荡着散开。一滴又一滴,一圈一圈涟漪交错,渐渐远去。 他走了,像那片风帆,像一圈圈涟漪。 他一直没消息,你焦急纳闷到快要发疯的时候,电话响了。他说,“病了,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星期,生死线上挣扎了一圈。”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 耳边响起歌声,歌里充满寒意。 横贯美国东西的大干道上,他带着你和几个朋友远行,大家摇头晃脑地唱着这支歌,刚跟他学来的。路途遥远,几位男生塞在后座里,昏昏入睡,只有他紧张地注视着前边,你陪他说话提神。 道路突然钻进了一座高山,崎岖九盘。大片大片雪花在昏黄的车灯下飘扬纷飞。“燕山雪花大如席”,优美的诗句突然在你脑际盘旋,如此美景却是在异乡欣赏,伴着你飞天般的思绪。 飞越大洋,你结识了一批美华友好人士。他们对刚刚撩开竹幕的中国充满了好奇,帮助初到异乡的人熟悉完全不同的生活。恰好,他想学中文,又在同一所大学,就经常来往,成了你的英文老师,也当了你的中文学生。第一个寒假到了,他邀请同校的中国留学生、学者去他的父母家游玩,几个人就一起挤进了他的小汽车。 此刻,他却不敢像你那样浮想联翩,只有眼前的茫茫雪野。路面结冰,视野模糊,车子没装雪胎,冰雪中很难控制。他紧握方向盘,脚踩刹车板,用最低档慢慢滑行,在一片迷茫中寻找路上的标记,小心地躲避悬崖峭壁。你不但不会开车,连小车都没坐过几回,只能在一旁提心吊胆,一点忙也帮不上。 终于,山峰出现在后视镜里。一瞬间阳光绚烂,气温陡然回升,美丽的雪花渐渐远去。后座的人们醒来,睡眼惺忪,怎么也不相信有过如此的惊心动魄。你和他交换一个眼色,也仿佛大梦初醒,这一段惊恐中的美丽就成了你和他之间的小小秘密。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大湖苍茫,隐约白帆,蓝色浪涛缓缓伸延,波光粼粼拍打着岸边,与淡淡轻风一起为歌声伴奏。 红日,初春三月的艳阳温暖明亮。青翠的草地散发着清新的春意,你和他在湖边野餐。他最喜欢你做的水饺。为了他不吃猪肉,包这个饺子可费了事。牛肉鸡胸肉混合配上清香的西芹,蘑菇虾子油盐酱油酒,能找到的调味料全加了进去,光打水就搅得手腕发酸。虽然凉了,他照样喜爱,一会儿工夫一扫而空,还好奇地问,“你的菜谱是什么,为何如此鲜美?” 他刚学了一两年的中文,太复杂的句子听不懂。你刚来这儿几个月,英文勉强能听课,怎么解释这些程序?索性调皮地说,“这是祖传秘方。”他会心一笑。 白帆飘荡,他指着大湖尽头说,“那儿有个小岛,有一次我在附近玩帆船,突然大雨倾盆,雷电交集。我掉进水里,差点儿丢了命,随波逐浪爬到小岛上,很长时间都觉得像一场大梦。”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 人生如梦,如梦人生。你一时感慨不已。 “下一次,我带你一块去,你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气,我就不会再有危险了。”他情意绵绵地下了邀请。 笑声代替了歌声,你期待着一个好运气的旅行。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歌声渐渐和美妙的乐曲融合,那只美丽的天鹅翩然起舞,像小船在水面飘荡。 他节衣缩食省下钱来,请你看这出名剧,还满怀不安地致歉,无法让你坐上最好的位置。你知道,虽然他的父母家产可观,他却依靠自己的力量谋生,为了法学院那笔庞大的学费,他早已精疲力尽。 他特意交代,遵照西方习俗,你要妆扮一下去剧场。从火红的时代走出来,你只知道艰苦朴素,从来不懂这些礼节,可还是遵嘱照办了。当你把那身简陋的学生装换成新衣裙,风度绰约地出现时,他的眼里充满了惊喜。靠着菲薄的助学金过日子,这是一笔大花销。可是,他的眼神让你陶醉,无法用金钱衡量。 音乐激昂,黑云袭来,白天鹅在魔法中挣扎。你只从“大批判”文章里知道了这株大毒草,听说了柴科夫斯基和乌兰若娃,却不清楚具体的情节。他咬着耳朵告诉你,“白天鹅与黑天鹅的搏斗,是爱情和邪恶的较量。”遗憾,你20多年的人生字典里,不乏邪恶,居然还没有印上爱情。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你对人生的理解是何等无知,爱情于你,就像舞台上遥远的梦幻。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 歌声带着焰火的璀莹和爆响。烟花从天空飞过,洒开一片片花雨,映照一层层夜空。他说,马上到期终考试了,暑假开始,他就去中国。年轻时犹豫不定,工作了几年再回学校,和那些刚毕业就直接读研究院的孩子们相比,他意识到自己的弱点。 他想另辟蹊径,去中国学几个月的中文。一旦中国开启门户,以后是个大市场,学会中文,岂不如虎添翼,就更有竞争的本钱。你细心地介绍中国的情况,可是,这种差异岂是语言可以形容。 短短几个月,你突然觉得度日如年,莫非这就是“爱的寂寞”? 他总算回来了。那个古老的国度充满了神奇和不测,他兴奋惊讶,也疲惫不堪,可还是不绝口地诉说,似乎和他的命运相关。 突然,他又没了音信,电话没人接听,一直到现在。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歌声在耳边回响,你有些抓不住他的意思。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要去看你。”你问医院的地址,他却说,太晚了,他就要走了。在中国时,他不慎染上了肝炎。 雪花消融,帷幕落下,焰火燃尽……他走了,走了。像那片风帆,像一圈圈涟漪,飘到遥远的地方。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原载
《侨报》副刊,2008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