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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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从良的狐狸

(2005-02-17 16:34:39) 下一个


从良的狐狸

    小的时候当我非常非常讨厌一个女人,我会用我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在心里偷偷骂她——“狐狸精!”。这个词当然不可能从课堂上学到,无论是语文课还是生物课,而是从茶余饭后街坊邻居,尤其是那些家庭妇女的口中听来的。我喜欢看《西游记》,又喜欢逛动物园,所以刚开始并不认为这个词有什么不好,只觉得是自然界或者精灵界中的一个物种。

    可久而久之,我发现那些大妈大婶们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时脸上总是带着恶狠狠想要吃人的表情,更加让我联想到《西游记》甚至是《聊斋》中的人物,不禁后背直冒凉气。而且,“狐狸精”这仨字的后面往往还伴随着一声强劲痛快、饱含气体液体有时还有固体的“呸!”。于是,我渐渐明白了“狐狸精”这个词的分量远比垃圾处理站的垃圾山还要脏还要重,因为决不会有人冲着一堆垃圾如此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地说“呸!”。

    我幼小的心灵里开始憎恨那些被骂作“狐狸精”的女人,我鄙视她们,尽管我见过几只,还都长得很漂亮很洋气。每当有幸遇到一只招摇地走过,我便会停下啃嘴边的糖葫芦,和街坊大婶们一起鸦雀无声地对那只“狐狸精”行注目礼——当然,等她前脚转进胡同,后脚这里立刻就变成一片沸腾的口水海。我是在看她漂亮的脸、鲜艳的口红、时髦的衣服和卷卷的头发,而那些大婶们——没准儿也是。

    所以,你一定可以想象当我的初恋男友,一个老实厚道善良安静的大男孩,笑呵呵一脸爱怜地用食指刮着我的鼻尖对我说“你长得象只小狐狸”时,我心里的震惊与愤怒。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高中时我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中午出去买包子时帮一个同班男生捎了包烟。他那天的作业没写完,要忙着补上下午好交。结果本来一件“助人为乐”的事落得个请双方家长的地步。其实即使我没帮他捎,他不会托别人帮他吗?他就会因此而戒烟吗?我至今也不明白我究竟错在哪里,也许只是消息封锁得不够严,可我什么也没说啊,那就一定是他忍不住说的——据说是被平时和我不错的一个女生捅到班主任那儿去的,而那女生曾暗恋我帮他买烟的那个男生。

    班主任都要见家长了,自然还是自己先坦白从宽为妙,让老爸也有个思想准备。没想到晚上老爸回家后还是一脸的惊怒,原来班主任不单说了这事,还历数了我其他十大罪状。我硬着头皮一一听来,越听越惊,越听越怒。只有其中一件“跟男生传小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说说本人干的——而且那小条上写的是范.巴斯腾的个人小档案,绝无淫词荡句,老师您不是当场人赃俱获也看见那上面的内容了吗?除了“小条”那桩,另外九桩完全是冤假错案!

    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其中一条罪状说我曾经耻笑一位女生的鞋子不好看,结果那女生回家后以此为借口让她妈妈给她买新鞋,她妈妈不满,向班主任告了我的状。天哪!请你六月飞雪吧!我简直比窦娥还冤!我连自己穿的鞋子都没多看过一眼,根本就不知道那女生的鞋是球鞋皮鞋还是凉鞋,很明显是她爱慕虚荣想买新鞋这才说谎让我背黑锅。我气得额头的青筋隆起,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知女莫若父,老爸看到我这表情,叹了口气,相信我是清白的,只是无奈地告诉我,“‘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你学习成绩要是再好一些,就不会这样什么事都栽赃给你了”。

    现在想想,那件事和老爸的那句话倒成为了我后来发愤图强考大学读研出国的动力。上次回国时居然还被那位当初听信谗言的班主任邀请回母校做报告,实在是够滑稽。那位因为想买新鞋而嫁祸于我的女生,可能早忘记了我替她背的这个黑锅,我气过后就没去找她理论。我也是女生,也理解一个小女孩为了渴望得到新衣新鞋而耍点小伎俩的心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从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的心里却在高中的那天写下一些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东西:人的天性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而不是送炭、帮手。

    我的第二个男友要成熟得多,也不是学生物的,所以他只是捧着我的脸左右看了半天,然后仍是一脸沉思和迷惑地说,“你长得象一种动物……什么动物呢?……我说不好……”。“狐狸!”,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对呀!就是狐狸!”,他恍然大悟地拍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只能用一种万念俱毁的眼神绝望地看着他。呜乎!我可怜可悲的人类基因!

    然而,讽刺并没有就此结束。我后来的另一个男友居然给我起了一个他认为很可爱所以天天都叫最后干脆取代了我姓名的外号——“狐狸猫”!我很庆幸他没有说“狐狸精”,而是凭借他的想象力很有创意地帮上帝补充了一个新的物种——“狐狸猫”。这样一来,声名狼藉背负了满身口水的狐狸便化身为温柔可人的小猫咪,简直是脱胎换骨,被美化和可爱化到了极限。我想,他给我取的这个外号至少能让两个人瞠目结舌,一个是我,一个是达尔文。

    我不知道有没有“狐狸猫”这种动物,如果没有,那么不妨就以我来命名。我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起这外号,他回答说因为我有时象狐狸,有时象小猫。我觉悟了!狐狸不一定要做狐狸,狐狸是可以从良、变成温柔可人的小猫咪的,就好象我虽然生下来是一个人,却被每一任男友不约而同地当成了狐狸。

    于是我决定从良,我表面上不说但暗下苦功用实际行动默默努力着,我幻想着自己将来成为一名贤妻良母,幻想着有一天再没人看得出我曾经是只狐狸。我调动全身心的矜持与纯洁,压制我天生的狐狸的欲望,在厨房在厅堂在床上都试图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猫,我连做梦都梦见自己为他抓老鼠。正当我觉得我真的变成了一只好猫时,他在床上说的一句话彻底地击溃了我。他说,“You like it, huh?You bitch!”。天哪!我在努力扮成一只猫的!难道你压根儿就没看出来吗?

    男友后来跟我分手了,但原因与我是狐狸还是猫还是别的什么的无关。不管我是什么,我是一只孤独但自由的狐狸还是猫还是别的什么。

    可我还是决心从良。读研究生时我班上有位高个子男生,偶然间发现我们俩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于是从那以后他每次见到我时就朝我微笑。有一次他带着一个女孩来图书馆上自习,从我身边走过。我正好抬头看到他们,便朝他们很有礼貌很文静地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还特意朝那女孩笑笑,为了表示我的友好,因为我决心从良嘛,所以这些树立我无害的“猫咪”形象的功夫一定要做足。她没理我,装没看到。

    圣诞节的晚会他没出现,后来上课时我随口问他为什么那天晚会没来,他尴尬地笑了笑,没说出原因脸却红了。他的室友笑着替他回答,“他女朋友知道你也来,死活不让他来,都动菜刀了,说你是狐——”。我的心凉了,我并没有让人惊艳的美貌,更不想抢她的男友,我只是一个想与人为善的女孩,一只想从良的狐狸。“对不起啊”,我轻声说,从那时起就故意躲开他,也再没冲他笑过一次。我理解那个女孩的感受,狐狸有时更加懂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道理,因为她孤独,她渴望友情。

    我终于发现狐狸是没有办法从良的,狐狸就是狐狸,永远变不成猫,搞不好倒能在一次又一次从良的失败中修炼成“狐狸精”。而且,我发现“狐狸精”这种动物只有一种性别——就是雌性。你说不对啊,那这个物种怎么能几千年地繁衍下来?我来告诉你,我们雄性的同类不叫“狐狸精”,叫“色狼”,那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动物,或者称为精灵(有些人把“狐狸精”和“色狼”统统归入妖孽,也成)。

    我不想做狐狸,我害怕做狐狸,但我无法更改我的命运,我属于自然界或者精灵界中的这个物种。人人都讨厌狐狸,说狐狸骚,说狐狸狡猾——尽管狐狸从不吃人,人却觉得她比老虎狮子鳄鱼还要可恶可怕。我想我的身体里带有狐狸的标记基因,因此我很为我的下一代担心。我不想要女孩,因为血液里的狐狸本性让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只人见人爱的小猫;我想要个男孩,那样他便会是只“色狼”,比做狐狸要好一些,不但不会让大婶大姐大妹子们唾骂,相反还能吸引不少的女人,其中有狐狸,也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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