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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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小说]《堕落ING》第五十六章 休 书

(2005-04-23 10:54:01) 下一个

第五十六章       

圣诞节的机票很贵但也没有办法,只要能把这味“良药”送到姥姥身边,希望真的有效才好。没想到,尽管她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一切小心加小心,而且不断从圣经中找力量,极力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宽容忍让贤惠的好女人,还没等回中国,明显肝火太旺的Chris却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把她给“休”了。

 

Chris的父母虽然从小把他一个人放在中国,毕竟也是为了两人在美国打拼奋斗,情有可缘,这一点只有第一代移民才能深切地体会。所以她一有机会就对Chris进行仁孝礼义的再教育,希望能够帮助他和父母之间的沟通,多体谅体谅当初他父母初到美国的不容易,不要老想着自己小时候在中国受的那些苦。刚开始Chris很难开化,说外婆告诉他小时候他妈妈连奶都没喂过他一口就把他扔给了外婆,嫌怀他生他时难受,生出来了又是个累赘。Chris妈妈的娘家从前也算是资本家,可能或多或少带了点大小姐脾气,好在后来找到Chris爸爸这么一个没脾气的老好人。据Chris说他妈妈每次吵架摔完碟子砸完碗都是他爸爸收拾,有时他爸爸实在受不了了,就一个人去mall里看一天的电影,晚上肚子饿了只好回家再笑脸陪罪。

 

不过工夫不负有心人,有上帝和孔子两位老人家撑腰并提供大量的参考文献,久而久之,她的努力潜移默化地对Chris产生了一些影响。Chris的妈妈过生日时她怂恿他给妈妈买了条金项链——用的钱当然是两人的联合户头,也就是进项靠她一个,户头上的钱俩人一起花。听着电话里妈妈感动的声音,Chris的铁石心肠也开始软了起来,放下电话后划时代地感叹了一句“当时他们口袋里揣着两百美元来闯美国,也挺不容易的啊”。她不知道如果Chris的父母听到这话会不会掉眼泪,至少她哭了。

 

Chris的妈妈疼儿子,有时会从加州不惜邮费地寄来一些食品,包括月饼、干烤麸、小胡桃、海苔丝、鱿鱼丝等等,似乎怕东岸买不到。那次还寄来一大包干贝,配有Chris妈妈亲自手写的食用说明,说要先在料酒里浸泡过夜,再上锅蒸熟做菜时用。后来不放心,又打电话来亲自向她传授经验。“这个东西是high cholesterol,一定不能够多放!烧汤时放八——八——”,Chris妈妈说起普通话来有时找不到合适的词。“烧汤放八颗就好了?”,她连忙讨好地接道,想帮Chris妈妈省些力气,“您放心吧!我不多放,就八颗!”。“不是不是的呀Vivian!”,没想到Chris妈妈一听急了,“是八分之一颗!用手撕成细丝,炒蛋的话放半颗,烧汤放八分之一颗让味道鲜一点就可以了的呀!Very high cholesterol的,放八颗就完蛋了的呀!”,Chris妈妈急急地说,听起来对她有些失望。她心里说不出地后悔,怎么就嘴快接了个“八颗”呢?这下马屁还拍砸了。她沮丧地看着那些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干贝,想象着八分之一是个什么数量级,忽然有个很不妙的预感——自己将来一定不会是个好媳妇。

 

Chris妈妈还爱寄来一些有关健康饮食的中文剪报,常提醒他们报纸上说“科学家”们又发现什么东西致癌,千万不能吃。比如有回打电话来说八角花椒这些东西含有毒素,加州政府已经禁止进口了。Chris向来对健康问题——尤其是他自己的健康十分在意,所以马上颁下圣旨一道,八角花椒斩立决。她本来想把厨房里剩的那半袋八角扔掉,想想又觉得怪可惜的,不是说禁止进口了吗?那以后在美国怕是买不到了,还是留着等Chris不在家吃饭时自己炒菜放——反正都吃了二十几年了,再毒也不至于这半袋吃完就“希特勒”吧(“希特勒”是她听Chris和他妈妈在电话里讲医院病人情况时偷偷学会的一句方言,意思是“死掉了”)。

 

时间一长可就坏了,有一天从实验室回来特别地累,脑子有点走神,炖肉时养成了习惯,一顺手丢了两颗八角到高压锅里。肉炖好后她把葱姜八角捡出来扔进垃圾箱时还是没有想起本该已经被“处斩”的八角怎么会“还魂”了这一层。等Chris香喷喷地吃完饭,擦擦嘴巴把napkin扔进垃圾箱准备转身去玩枪时,一眼看见了垃圾箱里那两颗黑不溜湫的东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不是八角是什么?!

 

她也在看到Chris脸色骤变的同时想起了那道禁令,可是为时已晚,炸弹的引信已经点燃了。她深吸了口气,静静走到水池边开始洗碗,等待着背后的爆炸定时发生。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端着一碗米去街边爆米花,也是堵住耳朵,等着那不可避免的“砰”的一声爆炸。想起小时候的事,她觉得心里挺安详挺踏实,如今她虽然不能堵住耳朵,却可以试着充耳不闻,由他去骂好了。

 

Sh*t!你怎么还用这个东西?!”,他终于开始了,声音震耳欲聋,可她已经习惯了,“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你偏不听!你一直偷偷在用!”。她嘴唇动了动,想分辨说自己只是无意间用了这一次,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他不会相信,也不会因为“就一次”而放过她。杀人犯没被抓住则已,一旦被抓,杀了一个人是死,杀了十个人也是死。

 

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Chris正在气头上,也正骂在上风,不打算接。可那不识趣的电话还是没完没了地响,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咣咣”地跺着地面走过去抓起电话。“打电话这位该倒霉了”,她心里冷笑着说,手里继续洗着她的碗。果然,Chris没好气儿地冲着电话吼了句“What?!”。过了一会儿她听到Chris又气急败坏地吼出几句她听不懂的方言——真不幸,看来这位无辜的受害者正是Chris他妈。他妈妈在电话里讲了很多话,Chris一直喘着粗气在听,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吼道“我没有钞票!Sh*t!”,然后“砰”地挂上电话。

 

Chris回到厨房准备重新投入战斗时,她的碗已经洗完了,正在寻找其他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你故意不听我说话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话?”,Chris叫道。她这副冷漠的神情在他那把大火下面又添了一把柴,她知道如果她此时痛哭流涕,信誓旦旦地痛改前非,或许能够平息这场战争,可她实在做不出来。她只能冷冷地、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那对和黄鲲一样漆黑明亮的眼睛,把心底残留的那点关于黄鲲的美好感觉翻箱底般地找出来,交换成对眼前这个盛怒男人的一丝怜悯与宽容。

 

Sh*t!那有毒的东西我不知道已经吃下去多少了!刚才又吃过!F**k!”,Chris瞪着她继续叫着,他的头脑此时应该已经被烧昏了,居然又叫了一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他似乎一直在挑战她忍耐的极限,而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我干嘛故意下毒害你啊?我自己不是也吃了吗?我把我自己也毒死啊?”,她大声喊道,“你还够有想象力的啊你!你听说过用八角下毒害人的吗?”。她觉得自己最后这句话挺好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知道接下来他又会因为她刚才那话说得声音过高而歇斯底理地喊“Shut up!我最讨厌女人冲我叫!”,她太了解他了。于是她转身进了卧室,把门一关,想通过隔离来停止火势疯狂的蔓延,让彼此冷静下来,不要再继续伤害对方。

 

Chris没有跟进来,这样正合她意。在和Chris无数次的争吵中她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火力最猛的时候转移精力清醒一下是很重要的,否则肯定没事变有事、小事变大事。愤怒很容易膨胀,而且不长眼睛、六亲不认,记忆力却奇佳,能把陈芝麻烂谷子都给你抖落出来,见着火再象爆米花一样那么一“砰”,不知道能变成什么模样呢!

 

            她躺在床上,翻着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一本书——《圣经》。她随手翻到的那页上有一句话触到了她心里,“主怎样饶恕了你们,你们也要怎样饶恕人”。她默默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这话听起来好耳熟,和Chris曾经对她说的“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先拿起石头打她”那句的意思很接近。不要去论断别人,不要去度量别人,因为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罪人。她又想起了过去,自己辜负、欺骗、背叛、伤害别人,还没到二十四岁生日,却已经和四个男人上过床——也许应该算是五个。她长长叹了口气,“Chris是我最后一个男人了”,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不能再继续堕落下去了”。

 

忽然间她有些侥幸地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嫁给Chris,那么和他上床似乎就变得稍微合理合法一点点,至少不会那么太难接受。这样一来,她的堕落自然而然就停止了,她的罪过也或许能够减轻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此外,现在对Chris的包容和忍让是否也是上帝给她的一次赎罪的机会呢?也许这一切都是报应吧,自己早先那样狠狠地伤害别人,现在这一切只不过是报应回来了。只是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啊,我得到了我应该得的,希望你们也得到等值的福份。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一阵释然,做了个深呼吸,准备出去劝劝Chris,因为在她的“吵架真经”里,还有很重要的一条是“吵架不过夜”。她正要下床,门猛地被推开了,Chris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笔直地走到床头柜旁,看都不看她一眼,把一个信封重重地拍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扬长而去,拿上车钥匙抓起外套就出了大门。

 

她呆呆地想了几分钟,分析得出的结论是Chris可能会去Natalie家或者其他同学家,至少他拿了外套,开着车子,不会象她上次“滚”出家门时那样狼狈不堪。放下了心,她这才拿起那个信封。信封上用歪歪扭扭的繁体中文和流畅的英文写着她的名字。她看着那赖赖巴巴写得还不如小学生的中国字,心里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反而觉得他居然还用书信这么老土的方式交流也够好玩的。就是有点搞不懂给她的信他为什么还要把信封口粘上,大概只是为了显得正式?

 

她刚撕开信封,就有个什么亮闪闪的东西“铛”的一声掉到床头柜上,滴溜溜地转了半天,然后又掉到了地上。她捡起那东西,脸上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微笑冻住了。死气沉沉的绝望渐渐铺散开来,象朵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手里那枚男式白金结婚戒指放出的光彩。

 

那戒指是前些天他们一起逛mall时在Zales买的。当时正好on sale,她本来说不用急着买结婚戒指的,可Chris50% OFF这么好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她想想也是,俩人便买了一对款式最简单的白金wedding bands,两枚一共才一百多块。这回终于可以买到大小合适的了,试了半天发现她要戴四号半,还得专门定做,隔了一周才取到。她把那大了一圈的订婚“钻”戒戴在无名指的下端,上面再用四号半的结婚戒指那么一套,正好固定住不合适的“钻”戒,稳稳当当,问题彻底解决了!只是,结婚戒指一定要在结婚典礼上才能由对方为你戴上,在那一天之前,可怜的“钻”戒总是身处险境、摇摇欲坠。

 

现在Chris放在信封里交给她的,便是那枚在Zales买的男式结婚戒指了,以前一直保管在他那里。她琢磨了半天这戒指是什么意思,忽然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封折好的信,手有点抖地拆开看了起来。

 

信是用小学生中文写的,夹杂着很多英文单词,字迹一笔一划却谈不上工整,每个汉字的大小也参差不齐,语法句法不古不今、混乱奇怪。大意是:“Vivian,我对你的所有做为非常之失望……我们性格不合,无法忍受,分道扬X(‘镳’字想是不会写)……这个wedding band是用你的钱买的,现在还给你……你在搬出去前可以居住此地。望你今后好自为之。——Chris”。末尾居然还有一个鲜红的图章,上面是他的中文姓名,就象画家书法家在自己的作品上题字签名一样,想必也是为了表明此信的正式。

 

她读完这封名副其实的“休书”心里有种想笑的感觉,可眼前已经一片模糊,眼泪顷刻便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也没在想,只是哭,痛快地哭,反正他不在家,不会有人指着鼻子对她吼“我最恨女人哭了”。即使他在家又怎么样,不是已经“分道扬X”了吗?不是让她“好自为之”吗?她现在对自己最好的待遇,就是能够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哭着哭着电话又响了,她想了想,担心Chris出了什么事,还是擦擦眼泪接了电话。“Vivian啊,是我”,电话还是Chris妈妈打来的,声音很不高兴,“我刚才放下电话后越想越生气。Chris是怎么搞的?我就是告诉他人家李阿姨的儿子给他爸爸妈妈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养老,他就冲我那样子一通乱叫哦。你说,他这叫什么态度?!圣经上说‘要孝敬父母,使你们得福,在世长寿’,你让他自己想想看,哼,反过来会怎么样?我们真是白养了他那么多年!你是不知道啊,他居然还会骂粗口哦!”。

 

Chris妈妈越说越气,她无言以对,难道告诉人家您儿子不仅会骂“Sh*t”,还有很多更精彩的?告诉人家您儿子不仅骂您一个,有我跟您就伴儿?她咽了咽眼泪,轻声安慰Chris妈妈道,“阿姨您原谅Chris吧,他今天心情很不好。您和他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啊,没什么化解不了的。我——我相信他会转变的,您再给他点时间吧”。

 

Chris妈妈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我告诉你Vivian,他这个样子对父母,神会惩罚他的”,顿了顿,接着说了一句让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的话,“Chris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怎么回事?是不是Vivian你把他宠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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