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暴力和言论自由

－由奥巴马被提名而想到的

近日，奥巴马在民主党竞选中胜出，成为下届美国总统候选人。在竞选过程中，他遭遇的一个重要危机是赖特的惊人言论被曝光。赖特是二十年前引导奥巴马进入基督领域的启蒙精神导师。他 在去年底和今年初布道时，发表了许多具有强烈争议性的言论，包括；美国和以色列都是恐怖主义；“ 9-11 ”恐怖攻击是上帝在谴责美国；美国是一个被有钱白人控制的社会，谁会在乎贫穷黑人的日常生活等。他的言论被媒体与网络广为流传，成为外界攻击奥巴马的重点议题。

在美国， 911 是二战以来最大的外来攻击事件，也造成了有史以来被袭的最大伤亡。二战时珍珠港被袭，导致美国正式参战并投出了两颗原子弹。 911 当天，布什总统宣布“这是一场战争，他们对我们宣战了”。 911 不是不可抗拒的天灾，它纯 属人为，遭难的全是无辜平民，把它称为“上帝谴责美国”，不仅与国家对立，也大逆民意人心。赖特的言论触动了美国人最敏感的神经，是许多美国人最不能接受的言论。反对派大声质问奥巴马：赖特讲这些话时你在哪里？你做了什么回应？这样一个不爱国的人是你的启蒙精神导师，你究竟都受过什么影响？

面对质问，奥巴马回答说：“尽管他可能不够完美，但他曾像我的家人一样。他加深了我的信仰，主持了我的婚礼，为我的孩子行洗礼。我无法脱离他，就像无法脱离我的黑人社区一样。我无法脱离他，就像我无法脱离我的白人祖母一样。 ”奥巴马一再强调“ 他的言论完全违反我的立场”，并且在行动上和赖特划清界限。但他同时 还认为， 赖特冒犯美国不足取，但美国如果继续粉饰太平，也犯了和赖特一样的错误。

在经历了严重的挑战和争论之后，奥巴马最后居然胜出了！

这说明，美国人理性地决定不把奥巴马和赖特混为一谈 ( 毕竟奥巴马本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 ) ，美国人对奥巴马，也包括对赖特牧师的不当言论，选择了包容的态度。

设想这事如果出在中国，奥巴马必定不能得胜。赖特所在的教会或许早就被砸，赖特不被 X 祖宗八代，不被唾沫星子淹死才怪。而他父母子女的住所也可能被大粪泼透，他的电子信箱和手机短信里或许堆满了死亡威胁，也许还会有人发动网络上的追击令，公布所有听过赖特讲演的会众名单，一一追究 ……
记得 911 发生后，举世哀悼，但在中国不泛冷嘲热讽，不少人雀跃欢呼“炸得好”； 04 年美国宇宙穿梭机返回地球时解体，酿成悲剧，大陆网民又庆贺“美国宇航局给中国人送上一份厚礼！”；甚至卡特里娜飓风灾难时，还有网民幸灾乐祸地诅咒“死二十万才好！”
美国传媒并非没有报道过中国人的这种反应，但仅仅是报道而已，未加评论。随后在美国官方和民间舆论中，也都不大见到有对中国这种言论的批判。也许他们觉得人心自明不值一评，或许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不仅反映了美国社会多年形成的对言论自由的包容，也体现着一种自信：别人说他们的，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必为别人的偏见而烦恼。

其实对于言论，最有效的反对是不予理睬。无论多么具有爆炸性的观点，发表出来后得不到任何反响，如坠无底之洞，必然会自讨没趣，扫兴而归。如果想理睬，最有力量的方法是理性地驳倒它，而不是谩骂加围攻。某领袖曾说过秀才写文章也会颠覆政权，那是耸人听闻，除非那个政权是纸糊的，或者民众是白痴。当今媒体网络上文章、日志千千万，天天汹涌澎湃，何曾见过哪篇文字有这么大的力量。

在美国，人们把“言论”和“行动”区分的很清楚。言和行本来不是一回事，中文里“听其言，观其行”也如是说。

或许西方人正是彻悟了人类的这种语言天性，正是理解了言论的这种内在特质，才选择把西方文明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对于自己不能接受、不能同意的观点，也要誓死捍卫发表这些意见的权利。

把言论看得比天大，不容忍异见，视不同声音为洪水猛兽，恨不得把发表自己不能接受的意见者置于死地，这些现象，其实是几十年来以言治罪的专制的延伸和普及。尽管中国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尽管这代价是成千上万的生命和青春，但并不等于国人已经汲取了教训，也不等于人们有了自觉的意识。从上到下，我们不是仍然处处感受到对异见的粗暴打压和仇恨吗？

我在此所谈论的不是当权者打压异见这一面，而是民众自己对不同的声音横施暴力的现象，难道中国人真的不配有言论自由吗？

从西藏事件到奥运圣火，再到四川地震，我们看到人们为某些人的观点而暴怒，回应以百倍的语言暴力，甚至以暴力行为对付不同的声音，越是外国人越不能容忍。他们甚至谩骂每个发表理性意见的中国人，例如南方都市报编辑长平，奥运火炬手金晶，留美学生王千源，青年作家韩寒等等。谈到奥运，动不动就“百年受压”（香港凤凰台专访伍绍祖之言），扪心自问，从 1911 年辛亥革命起至今百年，除了其间八年抗战之外，中国不都是忙于军阀混战和国共两党内战，忙于内斗搞运动，那时就是把奥运主办权交给你，办得了吗？中国人迫使 CNN 道歉，迫使Sharon Stone 道歉，迫使 Dior 道歉，又逼一些跨国公司捐款赈灾。中国网民的强悍和语言暴力，使跨国公司看在生意份上，乖乖低头。

语言暴力在不经意间就会转化为行为暴力，在韩国，中国愤青让人们见证了这个转化过程，也因此遭到法律起诉。

暴怒和语言暴力，究竟是精神上的强大，还是民族感情的脆弱？是文明还是野蛮？赢得了道歉，是否赢得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