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在想,要是我也有电影中那样一句咒语该多好,我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 ”
爸爸的心猛地痛了一下,他知道女儿的愿望是什么。他弯腰抱起女儿,“贝贝,你有,你有那句咒语 …… ”
“真的吗?是什么?”贝贝的眼中放出惊喜的光彩。
“是真的,当你说‘我是一个快乐的天使,我要来世上播撒快乐,你就一定会快乐’;当你说‘我是一个幸福的的天使,我要来地上播种幸福,你就一定会幸福’ …… ”
“那当我想妈妈的时候呢?”贝贝急不可待地问。
爸爸的心痛着“那贝贝就说‘我是很爱很想妈妈的小天使,我的妈妈也很爱很想我’ …… ”
贝贝的眼睛很快的转了几下,“爸爸,我知道了,这咒语就是,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先送给别人什么,这样说对吗?”
“贝贝真聪明。”
“爸爸,那你的咒语是什么?”
“爸爸的咒语就是你,我的宝贝女儿”爸爸爱惜的捏一下女儿细腻的小鼻子。
贝贝蹙了一下眉头,有些困惑,“嗯,人怎么会是一句咒语?”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嗷,嗷,我有咒语喽,我的愿望都会实现喽 …… ”,贝贝从爸爸身上挣脱下来,蹦跳着向前面跑去。
望着女儿快乐的身影,爸爸的眼睛湿润了,他的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天边,那儿有几朵云儿飘过,“晓囡,你看到吗?女儿长大了,她很像你,但比你快乐。你在那边好吗?但愿你能找到你的咒语在那儿 …… ”
晓囡,那个冰雪聪慧、柔美典雅的女子,那个让他深爱,又令他心痛的女子。他爱她,却不能成为她的咒语,看着她挣扎、痛苦,却毫无办法 …… 最终无奈地看她走出那道窄窄的家门,去寻找她的咒语;最终又因“找不到”她的咒语,而离开这个又大又空的世界。当她在她简洁素净的宿舍里割断她生的欲念时,没有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 ……
我知道这个消息,已是来年的春天。当我和刚从老家回到北京的草草站在顶楼春天温煦的光影中看着远近枝头抽动的绿意,缓缓的交谈,问过病中伯父的状况,问大姐、囡姐好吗?草草淡淡地说:“很好”。我忽然记起几个月前,有人跟我开的一个莫大的玩笑,“知道吗?晓囡去了 …… ”“开什么玩笑,现在的人怎么什么谣言都敢造,生命的玩笑都敢开 …….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夏天她还到中央美院修一门课,为她秋季要开的一门服装课做准备。草草还叽叽喳喳地对我说,“她倒是潇洒,我真服了她了,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每天除了修课,便上街买来一堆布料,回到租住的小旅馆,做成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间或织几件毛衣 …… ”——是的,那是那么超脱、灵秀的一个女子,一块简单普通的布料,到了那双灵巧的手中会变成一件美的不得了的漂亮衣衫,而这一切在搞美术的她那儿,全是无师自通,通得那么自然和顺理成章。
记得我和草草曾穿着囡姐那双妙手为我们做的美丽霓裳,带着那双艺术的手为我们画的妆彩,夜闯小城的舞厅,别致的舞步,不俗的衣衫,在夜的霓虹交错中,把一曲曲优美的旋律演绎得酣畅淋漓,主修音乐、舞蹈是专长的草草,那晚是一袭白色长裙,把着一身色彩亮丽、式样典雅裙装的我,舞成了一条手中的彩带,或奔放风扬,或优柔温婉 ……
就是这样一个能把生命装扮得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么会不珍惜自己美丽的生命?! Rumor , liar ,更何况整个冬天草草一直在北京,我们会经常见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肯定会第一个告诉我 ……
沉默了许久的草草这时打断我,“是真的,囡姐真的走了 …… ”
那一刻我呆在那儿,接着泪如泉涌,“为什么?为什么?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 ”
草草两眼含泪,“姐,不要这样,不要,你这样我怎么办?!”
我紧紧抱住草草,原来她真的没有告诉我,这样的痛苦她竟然一个人藏在心里,看到我时还要笑出来。我是怎么搞的,从见到草草的第一天起,我就下决心要好好爱护这个很小就失去母亲的小妹妹,虽然我只长她几岁,可我总叫她娃娃,在我心里总有一种母爱的情愫于她,可是 ……
整个下午,眼睛一直蒙在一层雨雾中。下班的时候,沉默了半路的我,小心翼翼的把这个消息告诉风,正在驾车的他还是失声吼了起来,“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她可以来找我呀 …… ”风的声音在风中几分凄厉和悲凉。 ------ 其实风只见过晓囡一面,可是见过一面的人,谁不说那是一个美丽而别致的女子,恬淡的微笑,婉转的声音,清雅的气质 …… 我把脸从风的背上移开,那儿已是湿湿的一片 …… 她怎么会来找你,你我都不是她的咒语,打不开她的心门,走不进她的心里;更不是在她忧伤时,念你可以为她分忧,想你可以帮她消愁的那一句咒语。
抬头看看天边的浮云, 你可看到那个秀丽的女子,为梦而来,又为梦而去,在那云起云落的梦的故乡,她可找到她的咒语,伴她走过天国的人生。
后记:
晓囡走了,草草说,“我们不用再为她难过,她已看过所有想看的风景,走过所有想走的路程,就让她安心的走吧 …… ”我知道那样说只是安慰我们自己,晓囡走得怎么可能安心,她走得多么悲凉、无奈和牵念,她未成年的小贝贝,那病中的老父亲。人们一直没有告诉她(他)妈妈 ( 晓囡 ) 走了,只是对她(他)说,妈妈(晓囡)去远方进修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 这样说,能骗过天真的贝贝一时,又怎么可能骗得了经历坎坷一生的伯父。
在这里提及尊敬的伯父,心里更加悲凉。妻子过早的离世,留他一人面对艰难人生和四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那本来就是一颗敏感而孤独的灵魂,他的性格注定他一生的悲情。一生研究马列和哲学,他的睿智和才情,让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曲高而寡和。多少年以后,当见到我,这个他喜欢的孩子,还能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研究,他在那些特殊年代每一次政治风云来临之前他所嗅出的政治风向。他惊人的记忆力,事隔多年,仍清楚的记得某年某月某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是如何说的。时代向前,大浪淘沙,历史的潮流淘过多少英雄豪杰,更别说他一个事实上从未真正融入过历史的文人。当他提前离休在家,一壶酒,一把琴,一砚墨,一支笔。我觉得这才是他真正人生的开始。每次去找草草,都不忘去欣赏伯父的书法大作,间或听他拉上一曲,那恢弘苍劲的字体,那悠远绵长的琴音,总能打动我小小的心灵。
可命运是何等的残酷无情,竟连这一点点都不肯留给他。有一天,一场病夺走了他这所有的权利,连同他说话的权利,却留了一份清明的心智给他 …… 我慈悲大能的神啊,此时您在哪儿?我宁肯魔鬼拿走他的心智,甚至生命,也不愿让这颗高傲的灵魂去面对自己那所有的无奈和难堪,那是什么样的痛苦!——他拒绝儿女们喂他饭,拒绝在他艰难地挪动每一步时,儿女们伸过来帮助的手。当我从北京回老家去探望他时,那个曾经那样坚强的老人,此时只能看着我默默地流泪,他先抓住我伸出的手又很快地推开,然后摆手示意我们出去 …… 草草拉我出来,她不想让父亲难过。可是我们离开他就不会难过了吗?只是我们看不见他难过了而已。
我知道,其实在他的心里,是多么想见到我们,可是他的自尊不允许;我还知道,我们是可以改变他的,用爱融化掉他的高傲,没有手,我们便是他的手;没有脚,我们便是他的脚,是他的语言,他的依托。他拒绝我们,不是因为我们为他做得太多,而是因为太少,他不习惯。这些想法,我只是留在我的心里,没有跟草草讲,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儿女们都在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又有谁能放下一切,来挑起这个重担,天下的父母为了儿女都能做到,天下的儿女们都来问一问自己,我们又有谁能行?即使我们有心——有心,有时也只是多些徒劳的伤感而已,又有何益!几年以后,我收到的草草的 Email ,只有短短的几句,告诉我,“爸爸走了 ...... ”,那些天我常常沉默着,草草的那封信我没有回,我知道那一刻,她不需要我说任何安慰的话或伤感的话,生活已让我们学会足够坚强地面对。
伯伯,此刻你可听到一个爱你的孩子为你唱起的挽歌,这个世界给了你太多的苦难,如今您去到那遥远的天国,终于见到你可爱的女儿晓囡,见到你失散多年的妻子,我只祈祷您们在那儿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