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车门,又是一次别离。
每次返校,父母都要送我到车站。他们总是帮我找个靠近司机的坐位,用报纸擦干净,看我坐下。然后立在车门外,静等车开。七年风雨无阻的送别,一点点习惯了父母眼中的不舍和忧虑。远方,永远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车子渐渐驶离小站,我知道,在身后,我的父母正推了车,在晨风中慢慢走回家去。他们首先要整理我扔了满房的书和衣服,然后,面对那种长久的寂寞。
车窗外是华北平坦的原野,正如平凡而绵长的岁月。而别离,如山、如河,切断了这平淡的延续,使我在无数次黯然神伤中有了成长的感觉。
鼻尖黑黑的童年,初进学校的十八相送,父母都仔细地为我记着。甚至我的第一双鞋子,母亲也洗净了收在箱底。她说,那时穿着还总掉呢。他们是怎样把一个手脚软软的的婴儿,养育到今天这样的独立青年?我曾经被爸爸的大手举在头顶上吗?曾经很容易生病吗?
小时候总爱攀着爸爸的胳膊打秋千,而现在,往行李架上装行李的,已由父亲变成了我。“当父亲帮助儿子时,两个都笑了;当儿子帮助父亲时,两个都哭了。”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的眼泪也来了。我是真的已经长大了吗?却如何在父母眼中读到的永远是担心和牵挂?曾几何时,在阳光下戏找妈妈的白发,而如今,我的父母真的是鬓已飞霜了。
每次在颠簸的车上,总会想起在家时的种种过错,总会生出许多懊悔和决心。我觉得自己应该记住一些实在的东西,比如一件旧衣上妈妈的针脚,爸爸折的一只纸船,或者一些温暖的旧事。对父母的爱,至此,已由小时的依赖,变成了一份含泪的痛惜。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在这样的别离中我越走越远,而这样的远行,是父母的忧伤也是他们的希望。我知道不能抛锚系缆,也许人在旅途,注定要翻过一座座的青山,注定要有一次次的启程,只要牢记爱和责任,独在异乡,也就有了奋斗有了依靠。
1993年“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