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小渡船,承载了多少童年的欢乐!
不知道文学城多少人是在河边长大的.如果你在河边长大,想必从小就会游水吧,说游水,不是游泳,是因为我们都不像游泳池里那些游泳姿势那么漂亮的人,但大河里游水的人,那是真的本事呀。
在我童年时的村里,不会在水里蹦达的人真不多。孩子们从小就被父亲或者家里邻居大人带到河边,也没有游泳衣,穿着身上的衣服蹦跶到水里,大人们总会对不敢下水的人的口头禅是:“跳下去,呛几口水就会游了。”
我和二姐同样被大哥带到河边,并把我们扔到河里去呛水,二姐被呛水后,跟大哥并肩游到河对岸并转身游回来,我小时体弱多病且胆小,被呛过后,拼命从水里挣脱出来,哭喊着抓到一块靠岸的石头害羞地“扑通扑通”,被大哥一脸不屑:“怕死鬼。”因此,同村的孩子们经常在自己脸上刮一下来羞我。
去河对岸看看,成了我幼时的梦想。既然不能游过去,那就坐船过去。
我们家后门出去就有很多船只停靠在简陋的码头,但要到河对岸去,非要走半里地,去一个叫赛口子的地方才有船。
渡船很小,靠人力用竹篙撑过去,河对岸村里一个男人,因为家里就在码头附近,他当了专职的“撑船佬”,我忘记了他的名字,但他家的故事我却从未忘掉过。现在想来,姑妈可能担心我擅自跑到河对岸去,所以,讲那个恐怖故事给我听:因为要去看油船,非得经过“撑船佬”家门口。
“撑船佬”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姑妈说他妻子生最小那个儿子时,因为大流血死去了,其状万分可怜。
“你知道有的女人生孩子会大流血死去吗?”姑妈问我。从她两只变形的眼睛里射出的微光,让我好奇又害怕,我摇摇头。
姑妈突然把手伸向我的头:“因为他妻子被血狐缠身了,前年一个傍晚,她正在家里生孩子,前面几个孩子都是村里接生婆做的活,可这次她楞是没有办法,邻居三木匠走过他家门口,看到屋檐下站着一个穿黑衣裤女人,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黑袋子,袋里一直在滴血,她在收集‘撑船佬’妻子的血,最后,她的血被鬼吸光了,三木匠看着鬼伸出长舌头在把袋子里渗出的血舔掉,你瞧,撑船佬多可怜,他五儿更可怜,生出来就死了妈,靠村里生了孩子的女人那里讨点奶苦撑大……”
“姑,为什么三木匠不跑到屋檐下拿他的铁锤子砸死那血狐呢,你不是说过,鬼怕铁的吗?”我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勇敢起来。
“别提了,他本来可以做到的,也可以叫村里赶鬼的人做法的,可是,他吓得不像个男人了,还尿了裤子,这种男人就是没用的人”。姑姑气愤不平。从此我也明白了,关键时候怕事的男人是没用的人。
因为突如其来的勇敢,我决定要独自路过“撑船佬”家门口,到河对岸去。
印象中那是个炎热的夏日,我从邻居熊二嫂家的竹席上爬起来,熊二嫂刚从河对岸嫁到我们这里,还没有孩子,对我非常好,她有一张黄黄的扁平脸,会裁缝活,每天中餐,她带着我,躺在她家的竹席子上,湘中的夏季非常炎热,很多人把竹席摊在地上,我喜欢熊二嫂身上的淡淡机油味,她刚从缝纫机上下来,偶尔有汽车从远处驶来,耳朵贴在地面上,那声音格外的清晰而悠长。
我没有告诉熊二嫂我要去河对岸玩,我担心她告诉姑妈,让我行动受阻。我赤脚从太阳晒得软软得沥青路遛过家门,一不小心发烫的沥青紧粘我的脚板,痛得我连蹦带跳,跑到家门口的菊花树下,在地上捡根小棍,把脚板的沥青刮掉。
小孩子最容易健忘的。才一会的功夫已经忘记了痛。从家里的河边,一溜烟跑过西伯家的大菜园,再经过她家臭臭的猪圈,当我到达赛口子码头时,“撑船佬”正做在船边上发呆等人,河对岸码头已经有三两个人在吆喝:“撑船佬,撑一稿过来嘛”。
我跳到船上,对撑船佬说:“我来撑船”。撑船佬头也不回:“是七妹子吧,你有竹篙一个节巴高吗?长大了再撑吧。”
我二话不说,从船头套住竹篙的小洞里,用全身的力气把它从湿泥里拔出来。第一篙非常重要,你得把竹篙的撑住河岸,用巧力把船送出很远,而且,船尾不能撞到河岸的石头上,没有人教过我撑船,可打出生起,天天看,耳濡目染,无师自通。
我这一篙下去,“撑船佬”乐了:“嘿,还有点样子”,他走过来,轻轻搭一把手:“记着,不要站在船头,转动竹竿时,要用大力气把竹竿船头挥过去,不要把自己弄到河里去”。
就这样,人生第一次在“撑船佬”的帮助下,我把船撑到了河对岸,正高兴着,突然看着一张乌黑的脸,气得发抖的嘴:“你狠呀,敢在这么深的水里撑船了,想掉进河里喂鱼吗?”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记狠命的栗锉在我前额叩响。
是二姑爹,他生气了,我看到他恶狠狠地盯了“撑船佬”一眼。“跟我回家,我要告诉你妈”。
我支支吾吾,趁二姑爹骂骂咧咧时,早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并跳到岸上,跑了好几步,看到姑爹没有追过来,我回头扮了个鬼脸发泄不满:“你去呀,你去告诉我妈呀”。边摸着发痛的前额,边猛跑过“撑船佬”家门,我故意不去看他家门,尤其怕看他妻子生孩子的那房间的屋檐,那里有个木格大窗户,我担心血狐又跑回来了,她会不会追上我?
好在不远处就是油船的沙滩,很多人在那里,好热闹。这些热闹的声音让我忘记了害怕和疼痛。我像个小大人,背起手从第一只翻身的船只看起,还向劳动的人问东问西,那份老练受到了人们的空前欢迎,那些美好的夸奖我忘记了,但我知道,这份荣誉远远胜过那些游水过来,却不愿上岸,马上转身游回去,或者上了岸,只是为了偷捡几个废铁丁去供销社废品部兑换点零用钱的人。
忍了两次痛和一次害怕,这天,“怕死鬼”的耻辱被我洗刷得干干净净。
靠山的爱山,近水的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