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天晚上,我和艾月和那个从美国回来的电影巨星王喻在一家西餐厅一起吃饭。在这个时刻开始的时候,的确让我感觉有些光荣。我想,那年头,所有的中国男人人生里都会梦想愿意有这样的时光,和王喻坐在一起吃饭。
王喻一直在说美国她如何如何,还不知冒出点英语单词。听说她出国前和艾月一样只有初中文化。现在则有一个表演艺术的硕士学位,也不知她是不是买来的假文凭。
艾月对王喻说我是她最坚定的崇拜者,特地从南京赶来看她一眼。王喻这刻才摘下特大号墨镜,歪过头对我说:“我给这小伙子签个名吧,你是要中文的还是英文的?还是两个都要?”
这时,我才认真地看清了王喻的脸,发现那些特浓的化妆已经掩盖不了一片片发散的皱纹了。她的眼泡很大。其实,她还不算很老,我想可能她真是如艾月所说在,美国的夜生活过度了,或者真的过度吸毒了。
吃到一半,艾月接到他老板的电话,说要去陪一个投资商喝酒。艾月走的时候对她说:“王大姐,我这南京小朋友就交给你了。”
王喻说:“他是你什么人呀,你就这么丢下我们两个人走了?”艾月回答:“以前的男朋友。他不会吃了你的。”
艾月走后,我突然起了恶毒的念头,或者说蓄谋已久。我对王喻说:“其实你不该演这部戏。你抢了我女朋友艾月的机会了。她等了几年,才好不容易看到点曙光。”
王喻说:“其实我并不稀罕演这东西,台湾的一个电视连续剧出的钱是这里的几倍。我只是想回来对祖国人民和喜欢我的几亿影迷们汇报一下我在美国的学习成绩。”
我说:“算了吧。你敢向他们汇报你在美国混乱的夜生活、吸毒或者那个混血的私生子?要不要明天,我去和我北京的记者朋友们说说那些故事。让他们先向你的几亿影迷们汇报一下?”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看出王喻愤怒了,她跳起来拿起包马上就想走,但又坐了下来对我说:“你别乱来,我告你诽谤罪的。我不怕你。”
我说:“艾月可能没告诉你我以前是做啥的吧?我在山上的时候,被关了久了,出来后,老想做一件轰动点的事。”我一边在手里玩弄一把水果刀,一边斜眼狠狠看着她。
我人生里还是第一次扮演这样的角色,而且,还是在一个大牌的人老珠黄的职业演员面前。
6
王喻这时的火则更大了,她跳起来说:“是那个丫头请你来要挟我的?我抢了她的机会?我不怕她!我要去叫警察了!”
我说:“叫警察抓你去戒毒?我看你真的应该回美国了。这样的话今天我不想再重复了。”
王喻突然低下声来,说:“好!好!要我回去容易呀。我不管你是谁!老娘不管!你去给车撞一下,我立马把这个角色还给她。我在美国被人开车撞过,我还割过脉,我活得容易吗?你去呀。你去撞车!你真喜欢那婊子,愿意为她去死,去撞车!我就真的回去!”
我一把把外套扔下,说:“这可是你说的。我撞了车你要不回美国,我的兄弟就会真的像杀鸡一样宰了你,让你陪我去地狱!到时我在黄泉路上卖你去做鸡!”
我只一跳就站在马路中间,然后看见一辆车打着强灯急速地开过来。那灯光有点刺眼。我用手去遮自己的眼睛。我想自己扮演的这个从山上下来的社会渣子的角色真是蠢!忽然间,我有点想闪开,就往后退。还下意识用右臂去挡,我听见了紧急刹车的声音。
然后,那车像一面墙一样撞了上来。我的身子顺势向后飞去。我想,这下我真的完了。轰地一下,我看见天空和周围的世界一下子真的变成了完全的黑夜的颜色。世界要是真的是这么干干净净的纯粹的深黑色那会有多好呀。
7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不是躺在了我以为的地狱里,而是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
这一切实在像个梦或者就是一个梦。我首先看见了艾月。她似乎已经哭了很长时间,眼睛肿得太高,有点像金鱼又有点像化了特别的浓妆。
她对我说:“老鱼,你真不要命了。”
我说:“那美国‘阿乱’,她回美国了吗?”
艾月说:“没有。但飞去香港,然后去台湾了。昨天的飞机。她说她现在讨厌中国和中国男人!你在这里睡了三十个小时了。我快吓死了!你的右臂完全粉碎性骨折,断成了好几截。医生说脑子里可能还有内伤。别的似乎就没啥了。你运气好,幸好那车基本刹住了。”
我笑着说:“老板说让你主演了吗?如果他还不让,我就去和他同归于尽,拉着他一起撞车算了。”
艾月说:“他说他怕你了。但我不想演了,想和你回南京。”
我说:“那我的右臂不就白断了,头也白破了。你也白得性病了?过去的一切,全白干了?”
这夜的艾月,虽然看起来很灰溜溜,但让我又一次想起那个在墙上走来走去的姑娘,单纯和平淡。
我说:“我激动了。你过来吧,让我用另一只手搂搂你。”
那夜的月亮真白,虽然医院的走廊里老有护士或别的病人走来走去。但我和她似乎都不想去理会。当护士来查完房,快天亮的时候,艾月想脱去了我医院的病服,甚至想解了我右手臂上的石膏和头上的绷带。她的动作弄痛了我。我说:“算了,别脱了。”
但她却脱去她自己的上衣,惨白又惨黑的光里,我似乎真的看见了达力描绘的那些美丽的女性裸体,全部集合在了艾月一个人的身上,那美丽赤裸的上半身。她开始吻我,只吻我的嘴和我脸,和我们以前刚开始亲热是一样,她在我脸上移动的速度很慢,而我的感觉则激动地像闪电一样飞去了云端.
我说:“快穿好衣服吧,护士会来了。”
艾月说:“老鱼,我们是疯子,我们还怕谁呀。”
她还说:“等你好了,我们真的来一次,就一次,好吗?”
我说:“不是要等到我们五十岁吗?”
她说:“那也好。但愿我们有命活到那一天。”
8
第二天一早,艾月匆匆走了,说去有点事。那阳萎老板要和她做最后的谈判。我感觉我走的时候也到了。
我给她留了一个条,写道:“我走了,你演好你的戏,唱好你的歌。不然我真的去被车撞死,死给你看!不是玩笑话!”
我溜出了那医院,吊着右臂,披着大衣,像一个解放前的国民党伤兵。我来到了北京火车站。我的证件还在艾月那里,没法坐飞机。所以,我连忙买了回南京的火车票。我想,我彻底离开艾月的时机终于来到了。
我幸福和迷茫得眼含泪水。但我忍住了,没让那眼泪流出来。我想,如果有第二次,我依然会为这个女人做出一切。
回到南大,我吊着胳膊,又去二舍下面狂喊!我没有找到眉丽,同学说她去广州实习了。她留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没有任何她的文字,只有一堆钞票的碎片。我留给她的那两千块钱破碎的尸体们。
我用蜡烛的火烧了那些碎片,我在那些火苗的闪耀中,想,这就是我迷恋的,在南大四周飘来飘去的夜生活,最后的痕迹了。还是有那么多的真正的白天呀。
我二十九岁了,到了真正离开南大、南京或那些被污染的爱情的夜空的时候了呀。或者,我比其他人成熟得要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