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声

最近读了方壶斋的文章，《简化生活从我做起》，有些同感，也有些不同的想法。方先生在文章里所谈的，主要是简化物质的东西，如何收拾家里的破烂，怎样割舍留着无用、弃之可惜的杂物。而我觉得，简化生活，应该从简化欲望做起，换言之，欲简化生活，须先简化欲望。

二十多年前，我出国的那天，行李只有一只皮箱，不到20公斤；钱只有两美元，教育部发的，说是上厕所用。生活自然是极其简单的，每日无非上学、吃饭、睡觉。可我那时的欲望却不简单。我渴望拥有照相机，而且得是名牌的，莱卡、尼康、佳能、美能达。每次路过照相机店，都要站在橱窗前看上半天。那时我对各个牌子的照相机的价钱和性能了如指掌。不仅照相机，我还渴望过自行车、摩托车、汽车。我渴望过旅行。我渴望过拥有自己的房子。当然，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渴望。二十多年间，随着那些渴望，或多或少，一一实现，生活也就变得越来越复杂，复杂到不敢再想搬家；复杂到每天一睁眼，就烦心。

终于有个机会，可以暂时离开自己亲手用那些渴望堆砌而成的、极其复杂的环境，只身一人，来到巴西，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两间大屋，只一床、一桌、一柜、一灶、一冰箱、一书架、一电视（屏幕上尽是雪花）、四把椅子、若干锅碗瓢勺，还有一小盆植物，名曰快乐树。一年多了，我就在这样的家当里生活。每日游荡在两间空旷的大屋子里，从未想过是否还应该再添置点儿什么。也谈不上就喜欢这样清贫、寂寞的生活环境，只能说，它与我现在的心境比较相宜吧。 每天上下班，或乘公共汽车，或步行，看着满街奔跑的汽车、摩托车，当然也闪过念头，是不是该买上一辆？但细细体会内心，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若再想下去，就只觉得车简直就是个累赘。

就物质来说，我不知道我今天还有什么欲望。照相机早已不关心了。摄像机曾买过两个，早已没了兴趣，后来失窃，也没觉得特别心疼。计算机吗？倒是有一台，够用就行了，没必要赶时髦。如今几乎人手一个的手机，我从不曾有过一个，也基本不会用。路过电话商店，瞥见五颜六色的手机，偶尔也会想，是不是买上一个？不过几十巴元。再一想，有什么用？给谁打？不会用手机的人，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在今天的世界， 可以列为一个少数民族。我在圣保罗大学读博士后时的导师，一个边界元大师，跟我就是同一族的。

无欲则软。就像清水溪流，任凭河道宽窄高低，它都能从容流过。其实，人作为动物，活着本来并不需要多少东西。我在加拿大电影“The Snow Walker（北极风雪夜归人）”里看到，生活在北极圈里的爱斯基摩人，只须一把小刀，一根钓鱼线，就可以在荒无人烟的野外长期生存。简化欲望，生活自然也就简化了。问题是，如何简化欲望？老庄之道？太过深奥，也不自然。人有欲望，说明还年轻，至少心态还年轻。这显然是件好事情（不包括杀人放火的欲望）。到了无欲，人就老了。好在人都要变老。即使年轻时欲壑难填，到老了，再深的欲壑，也会被时间这个庞然大物填平的。所以，有欲望，径直去实现好了，等到实现了，回头一想，你会发现，那根本不值得耗费人生。

但，什么值得耗费人生呢？我想不出来，也不愿意经常去想，因为我怀疑，这问题的任何一个诚实的答案，都会让人发疯。

2006-02-24于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