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工作,但是她主动说谎,告诉那护士头目——她喜欢这个工作,并且正在学护士课程。可是因为语言不好,学起来要比别人多花时间,所以不能有很多时间工作,如果每星期只上两次夜班大概还能做的来。她如愿以偿,每周能上两次夜班。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阿妹第一次挣钱了,她体验到了挣钱的难度。她不喜欢当护士,但是,在没有别的技能挣钱时,她决定不放弃这份工作。她不快乐,却打电话告诉爸爸她做得很轻松。她甚至在文琳一家人面前,隐瞒自己的不快乐,并不时地显一显挣钱人的大度,有空时带如奔出去吃一顿麦当劳。人有朝一日不得不长大时,就体验到了现实的残酷,也需要去学习虚伪。对于人类中的绝大多数来讲,金钱、名誉、地位都不会自动伴随你而来,它们需要你努力去赢得。再过几个月,阿妹就十八岁了。
文琳一家的新西兰公民身份下来,文琳和武强都沿用了中文名字的汉语拼音写法,所以他们的公民证书上的名字和他们中国护照上的名字没有改变。可是,文琳却提议将如奔的名字改一改,改后他的新西兰公民证书上直接用的新名字,新名字不仅更像英文名,也将他妈妈的姓氏加进去。其实如奔(Ruben)这个名字本身就既是英文男名,又是汉语拼音和英文拼法相同的名字。汉语和英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语言,这种能让两种语言接轨的名字并不多。当年文琳怀孕的时候就学英语,考出国,为将来的孩子想了好多名字,从中选出这个如奔二字。用英文名字的人,除了名和姓氏之外,大都还有个中间名。文琳这回又将她姓氏的谐音(Lee),加在了如奔名字的中间,整个名字变成了——Ruben Lee Wu. 这Lee在英文里既能当男名,也能当女名或姓氏。武强对名字没太多想法,觉得改得还不错,自己这辈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了,儿子有个洋一点的名字没啥不好。可是,文琳却分别给父母和叔叔打电话,解释如奔的新名字,无非是希望这名字里带有李家痕迹的孩子,将来能得到李家的关照。中国文化,给女人留的空间很小,女人本身不知道她属于哪一家,对哪一家能把她的孩子当自家人看待也不确定。然而,人类如果能拨掉所有历史和文化加在他们身上的打扮,每个人不过是一个基因池里的随机抽样,姓甚名谁能不能给亲戚一点感情联系,都不好说。然而,一个心存慈爱的母亲,却用尽所有心计,为她的孩子在世上留出一条容易生存的路。
阿妹的爸爸要来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做一次商务考察,他的粮食进出口生意多年来已成熟、稳定,这次明着说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拓展新的市场。其实是和文琳通了几个月的电话,觉得应该实地考察一下。他的阿妹虽然要新西兰的身份,他得看看阿妹承担的风险值不值。武强从前想买生意时,一直惦记着能让这个叔叔投点儿资,如今文琳得了这个淋巴瘤,武强似乎也没法开这个口了。其实,武强也早已将文琳生病的消息告诉了家里,武家也有自己的打算。武强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三个儿子只有武强读过大学。哥哥武良结婚多年,仍和父母住在一起。他和老婆都没啥正式的工作,靠出大排挡摊床为生。弟弟武超当兵回来在一家洗浴中心当保安,也结婚了,老婆当幼儿教师,是个独生女,结婚以后一直在丈人家住,最近才买了个一室一厅,离丈人家不远,天天在丈人家吃饭,自家的冰箱都没通电。
武强的父母虽然退休有几年了,还不到六十岁,身体很硬朗。和武良一起过,白天能帮他们洗菜、和面、带孩子,准备些生意用料。武强是他们家的骄傲——上过大学,在大城市里讨了老婆,又出了国。文琳只去过他们家几次,每次都被奉为上宾。武强来新西兰后,在这家华人开的食品公司打工,主要做些豆腐、速冻春卷、各种面条,送货到超市。武良就说洋人国家的钱好赚,武良两口子会做的多了,什么油饼、麻花、油条、包子、豆腐脑…… 要是能到新西兰开家店铺,准能挣大钱。可是,这主意武强不敢和文琳讲,他虽不理解文琳天天干的事,能给他们这个家带来什么样的将来,但他能感觉到,她做的事厉害得多。要是文琳开始做生意,她肯定会在哪儿搞来个合同之类的东西,如果那上面要的是油饼,你就给她做油饼;要的是馒头,你就给她做馒头。往那个合同指定的地方一送,就有人给钱。要是没文琳参与,把武良两口子弄过来开个店,他们只会做个油饼、馒头的,谁给钱啊?中国人多,你在街边摆个摊儿,就有人来吃你的油饼、馒头。新西兰这么几个人,哪儿找那些吃油饼、馒头的人去呀?
这回文琳要给武强买个生意,他觉得高兴,不但他武强能从个打工的,一跃而成为个老板,还大有希望把武良两口子搞来挣洋钱。可是,文琳让他拿主意,他不知拿个啥主意能既赚钱,又没风险。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想,能理出个头绪。这老婆不生病,就会好高骛远地去考医生注册,也不给他买生意;这有了病,能踏踏实实地给他想想出路了,又让他自己拿主意。文琳告诉他的那几个可以考虑的生意,他打电话跟家里说了,武良说最好买个小饭店,他们两口子过来把菜单一改,就能上路。但是他老爸还是更老到些,说事情不会像武良想的那么简单,这世上比咱强的人多的是,要是把武良会做的那些拿过去就能挣大钱,别人还不早都跑到新西兰去发财去了?武强在智力上依赖文琳,但他从没认为那是智力的依赖,他觉得文琳是他感情上的支柱。别人说他“怕老婆”,他觉得那是一个好男人的征象。怕老婆没啥丢面子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经常跟文琳说一句经典的话:“我离不开你,你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武强的忠诚总能让文琳感动,尽管阿妹觉得文琳嫁给武强这么个人,实在是可惜了文琳。可文琳从没后悔她的婚姻,她曾告诉阿妹:“要是我和武强颠倒过来,我是个男人,他是个女人,我不会要他。但是,我既然是个女人,有这么个老公,我的婚姻就算美满。”看看这个星球上的各种生物,多数分为雌雄。有雌雄之分的大多数,也只是交配的时候在一起,平时的关系比不上人类中的夫妻。可是人类却是一种喜欢两性之间有稳定关系的生物,纵观不同文化背景,婚姻都存在。婚姻以什么为基础,却各有不同。文学作品里颂扬爱情,也趋向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现实生活里,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感觉,去解释爱情。婚姻说到底,无非是人类结伴儿的一种形式,不同的是,别的结伴儿,先有个明确的目的。婚姻的结伴儿倒更像是为了结伴儿常常要削足适履。婚姻的围城外充满着熙熙攘攘的孤独,城里却弥散着勾勾角角的内耗。记得有一首歌唱道:“……因为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