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和菲比在西班牙生活也都需要当地语言,这几年下来,黎元不会讲英语,菲比的汉语有限,两个人用西班牙语交流。其实语言交流对黎元来讲也不是很深,他毕竟没读很多书。菲比只要天天看着她的帅哥,交流也算完成个差不多。所以在西班牙的生活,两个人还都过得不错。可是,跳芭蕾舞是年轻人的职业,六年以后,黎元不能再续合同了。菲比出了个主意,建议他们搬家回她的国家新西兰,她父母在那儿有农场,这些年他俩也有些积蓄,也许能办个健美馆之类的小生意。于是他们带着两个儿子回了新西兰,并在北岛离帕米斯顿不远的郊区买了个有房有地的小农场。黎元不会英语,农场生意都由菲比打点,本来对此国家人生地不熟,加之几个月的闭塞,黎元十分想念中国。他从中国出来后,忙来忙去地还没回去过,现在没啥好忙的了,要回去看看。
菲比这些年一直哄着黎元,为配得上黎元的艺术气质,不断做头发、化妆、练健美。这男人有时外表彪悍,不见得性情刚阳。女人的外表女气,也不保证她内心有做女人的动力和修养。有些天生内心有动力做女人的人,身体偏偏生成了男人,他们会想尽办法当个女人——什么变性手术、什么常年服用雌激素、什么每天多次的化妆。女人是个拥有女性生殖内分泌的躯壳,但有此硬件儿,不保证有驱动她当女人的软件儿。有志当美女的女人,把化妆、减肥当成修养,即使一个人呆在家里也不会蓬头垢面;要不要找男人,她都把自己收拾得妩媚性感。然而,菲比的内心不是天生的美女,几年来对外表的小心维护让她疲倦,更糟糕的是,她感到年长色衰的压力。她抱怨这世界越来越坏,美女们越来越用常人没法达到的方法,保持体态。那洋人中老年妇女的心态,很像中国古代嫉妒小老婆的大老婆,也像骂儿媳妇是“狐狸精”的恶婆婆。只是,中国的老女人有个具体的对象发泄怨恨,西洋人的文化里,没有大家庭,那些年轻女人落不到老女人的手里,老女人也只好嘴上说说。菲比还不算老,但这威胁却越来越明显。她这几年紧着收拾打扮,可是保持年轻越来越难。黎元比菲比还大四岁,即使因年长色衰丢了饭碗,也不丧失天生的帅哥自信。好像文革时被江青关进牛棚的旧上海艺人,你即使把他们身体搞残,他们也仍然散发逼人的魅力。犹如陆游咏过的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黎元回国,菲比送他去机场,哭着问他还会不会回来。其实虽然老公老婆地过了这几年,菲比并不了解黎元,只是担心黎元从没爱她爱得激情荡漾,她心里总是没底。但黎元又让她管他全部的收入,她又受宠若惊。她实在搞不清这东方男人对婚姻、爱情凭什么为取向,即使她的洋人好友认为,他们的全部财产都在菲比掌握之中,黎元要不是脑子有病,不会一去不归;菲比还是提心吊胆,猜测这婚姻是不是到此为完。然而,黎元不仅和菲比了解的西方男人不同,他的意识也不被传统的孔孟礼节捆绑。他想怎么做,凭他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好男人。天生的好男人相信自己的质量,“妻不贤,子不孝”不耽误他做大丈夫;别人怎么评价也不重要。自信的好男人不会认为此生只跟一个女人上床,是生活对他的亏欠,和很多不认识的女人有染,等于被女人们轮奸。黎元要活出的质量,就成了他的生活理想。仿佛这么一活,他高仓健一样的身躯,俯瞰着小男人们占女人便宜的龌龊。他对生活境遇的承受,让他成了不老的帅哥。
黎元回中国一去半年,更糟的是他没和菲比保持联系。一则他们原来的交流媒介西班牙语,他会说个日常用语,写作上顶多够个开支票的水平——文字如果不清楚,你参照一下右边的阿拉伯数字;菲比的西班牙语水平也差不多。二则对交流这件事本身的重要性,也男女有别,女人希望男人如果爱她,就告诉她,别的事情经常告诉可能嫌啰嗦,可女人需要听到被男人爱的消息,有点像男人对性的要求,过一段时间就需要来它一把。男人觉得这很啰嗦,“我不爱你时,我会告诉你;我没告诉你我不爱你,我就还爱你。”菲比从黎元上了飞机就开始惦念,算他到了中国总该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但等了一日、两日,再等一周、两周,然后再等一月、两月。于是菲比没等到半年就想明白了,与其让爱情如此煎熬,不如把它放在脑后。付出爱的人容易受伤,不如将爱留给自己。他们的小农场在北岛,她父母的大农场在南岛。她本来也不会经营什么农场,只是会和供货商、银行、顾客各色人等说说话,实在不明白给父母打个电话。黎元两个月没消息,她领着孩子去了南岛看父母,可巧遇到了当地剪羊毛的冠军——乔。
这乔是个三十岁的单身汉,自己有个农场,形象生猛,因为的确是个猛男。这世界上有越来越多的人造美女,健美馆里天天培训着人造猛男,有些大块儿的肌肉,生活里啥真正的体力活儿也练不到那个程度,但中看不中用。真要较量起挤牛奶、剪羊毛,乔的表现才描绘谁是真正的猛男。乔的古铜色皮肤,也显示着风吹日晒的经验。脸上健康的沟壑,让他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老很多。菲比让乔眼前一亮,一打听原来大家都干同行。乔热爱乡村的生活,对农场也经营有方。但是这些年找老婆却不大走运,他要找的女人不但得是个乡下姑娘,还要乐于做乡下姑娘,才能高兴和他一起生活在农场。凭他这身体青壮,家财殷实的帅小伙,怎么也该配上个看上去有模有样,当起家来也不含糊的一流老婆。乔的大脑很智慧,但似乎他的意识里有那么个地方,与他大脑的安排不合拍儿,能让他眼前一亮的女人,大都带点儿乡下姑娘身上没有的都市风采。他要的那种女人体态,非健美馆练不出来。踏实的人,往往为某些不踏实的设想寻寻觅觅,他们找到的特例也往往是赝品。
菲比几年来理发店、健美馆、美容院的精雕细刻尚在,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还苦心经营个小农场也让乔心生怜爱。菲比正对黎元心灰意冷时,乔爱上了菲比,乔实在得像一方肥沃的土地,黎元却是一片由空气组成的蓝天。经过了几年向蓝天的努力奋飞,菲比已经疲倦了,也意识到天太虚无,没有让人踏实的时候。菲比决定投靠实实在在的大地,于是卖了他们的小农场,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南岛,住到了乔的家。这回离父母家近了,有事还能回家商量商量。这东西方文化还有个显著不同,就是对配偶有没有孩子的态度。在中国,做了孩子妈妈的女人不容易有人要,男人们不愿意帮别的男人养孩子。但是在像新西兰这样的西方国家,男人们选配偶时,女人的孩子既不是长处,也不是障碍。男人,即使是乔这样个没结过婚的富有小伙儿,选女人的第一要素是看他对那女人的感觉是不是来电,“她多大年龄、有没有婚史、有没有孩子、甚至有没有配偶都不算重要,只有我对她的感觉最重要。我爱的女人,我宁愿给她牵马坠蹬;我不爱的女人给我提鞋,我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