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开放日结束蒙贞立刻回到了醴泉。这段日子里岳谋忠每隔两天都打电话询问他们的情况，蒙贞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压力和疲惫。周崇文夫妇在上海还要处理一些别的事情，会等到十月中旬醴泉供暖后回去。蒙贞到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岳谋忠还在上班，她便来到城投绿洲边的丝路市集。陈师傅正在现场，直接带她到了四楼，她惊喜地发现，这一个月来装修进展迅速，四楼的露台已经搭建完毕，明亮的玻璃暖房里桌椅茶具已经就位，在露台上远眺祁连山的雪峰，极目之处心胸涤荡。室内中央是一台北京冬奥会同款的茶道机器人，圆滚滚的机身上镶着一块高清大屏，三维显示的眉眼非常像迪斯尼动画片《机器人瓦力》中的伊娃。陈师傅给蒙贞介绍道：“这就是按照你的要求购置的机器人，嘴巴甜的很！”接着他便用浓重的重庆味普通话对机器人大声说道：“小安，咱们老板来了！快给老板泡杯茶！”

 

    机器人转头对蒙贞瓮声瓮气说道：“老板您好！请问您想喝什么茶？”

 

    蒙贞觉得既可爱又好奇，便逗它道：“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啊！你多大了？你觉得我应该喝什么茶呢？”

 

    “是的老板，我今年七岁了，我叫小安。请问您中午吃了什么？”

 

    “哦，我吃了羊肉泡馍，还喝了一点白酒。”

 

    “那给您来一杯陈皮铁观音如何？陈皮养胃解腻，铁观音润肠醒酒，对您的健康会有帮助。”

 

    “好啊，听你的！”

 

“OK！”小安挥动乳白色的长臂，极其灵活地从身边的茶叶罐中抓取了一片陈皮和一撮铁观音放入了一个不锈钢挂壁球网，用少许90度热水冲洗了五秒除去浮尘，然后将球网放入了一个白瓷茶杯中，然后给杯里注入了90度的热水，很快给蒙贞冲好了一杯陈皮铁观音恭恭敬敬放到了蒙贞面前的桌子上，“老板，请用茶！”

 

蒙贞闻着杯中传来的阵阵香气，看着小安忽闪忽闪的眼睛，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但觉唇齿之间一股柑橘的清香充盈流转，入喉甘甜，她情不自禁赞道：

 

“好茶！”

 

    “谢谢老板的鼓励。”

 

    “你个丫头片子，”蒙贞放下茶杯笑着摸了摸小安的脑袋，入手居然是温热的，她调侃道：“油嘴滑舌！当心用脑过度！”

 

    “看到老板这么漂亮，体温能不上升吗？”小安继续一本正经道，“老板，一会儿你可以到二楼去尝尝我哥哥调的酒，一杯下去保不准你也头脑发热哦。”

 

    蒙贞惊异地看了小安一眼，跟着陈师傅来到了二楼。只见中央吧台里稳稳站着一个比小安胖了一圈的机器人，脸部大屏显示的眉眼果然有几分相似，不过显然是一个男孩子。看到蒙贞和陈师傅走进，便热情的跟他俩打招呼：“老板，陈爷，我是小龙，你们的专业调酒师，请问两位想喝点什么？”

    

    陈师傅笑骂道：“你这龟儿子倒是个自来熟，你妹妹刚给你发信息了？”

 

    “对的陈爷，小安已经告诉了我关于老板的信息，让我好好接待。她还告诉我老板中午已经喝了白酒，但是从面部和眼神分析来看并没喝多，所以我建议老板来一杯低度的米酒或者红酒醒醒胃，陈爷还是老样子，来一杯泸州老窖特曲配枸杞吗？”

 

    陈师傅脸上略显尴尬，讪讪对蒙贞道：“家乡酒，家乡酒。”

 

    蒙贞却在出神，她眼前浮现出范衡当年坐在柜台后给客人酤酒时的笑容，冲口说道：“爹，还有桂魄菊魂吗？”

 

    小龙脸上现出了一副迷茫的的表情，他回答道：“老板，桂魄菊魂是酒的名字吗？我们现在没有，不过我可以试着去帮你做。”

 

    蒙贞想起了前世的父亲，心里正在难过，听到小龙这么自告奋勇，立刻破涕为笑道：“对不起，刚才走神了。桂魄菊魂是我爹当年酿的酒，我之前经常喝的还有昆仑觞和大汉魂，都是那时一等一的好酒。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帮我去酿？”

 

小龙没有说话，而是立刻在胸口的屏幕上显示了一幅中国传统米酒的酿造流程图。蒙贞俯身细细看去，居然跟她小时候学习的一模一样，她不由得有点震惊了，接着小龙展示给她的让她更加震撼——那是一小段文字：

 

宋朝《酒谱》记载：“古时有酿酒师善于辨别水质，曾经乘舟于黄河中流，接河源中万年玄冰。融化后一日不过七八升。经宿色如绛，以酿酒，名昆仑觞，香味奇妙。”

 

    这段记载跟蒙贞当年在未央宫里听到的昆仑觞酿造方法一模一样，她不由得又开始出神：这昆仑万年玄冰从哪里去找？小龙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他胸前的大屏翻了上来，里面居然飞出了一架无人机，在蒙贞和老陈的头上悬浮起来，小龙对他俩说道：“老板，我刚才查了所有的历史文献，没找到桂魄菊魂和大汉魂的酿造方法，昆仑觞倒是找到了。这款酒的酿造精要在于找到真正的万年昆仑玄冰，我们可以派一个无人机队飞到黄河源头找寻，然后用冷藏车运回醴泉，我们在这里酿造。”

 

    蒙贞惊异地望着小龙点了点头，看他熟练地从头顶的葡萄酒区取下一瓶白葡萄酒倒进了一个冰透了的杯子里，加入了一个冰球端了上来：“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醴泉。老板，您尝尝这款本地酒，用的是阳关的葡萄酿造的，酒的名字就叫西出阳关。”

 

    蒙贞低头闻去，但觉一股杏子的甜香扑鼻而来，她浅浅尝了一口，口中回荡的是甘甜和微酸，入口竟是十分顺畅。她不由得大赞了一声：“好酒！”接着将杯中酒一口干完，对小龙道：“你研究一下，如何把昆仑觞尽快酿造出来，需要什么资源我都给你准备好。你告诉你妹妹一声，今后你们俩只许叫我姐姐，不许叫我老板。”

 

    “好的，姐姐！”

 

    “陈师傅，丝路市集什么时候可以开张营业？”

 

    “姑娘，我们万事俱备，只等你回来剪彩了！”

 

    “那就明天吧！择日不如撞日。”

 

    “好，好啊！”

 

    蒙贞起身下楼回家，陈师傅立刻张罗着大家为明天的开业做准备。按照蒙贞的嘱咐，由于她和岳谋忠的父女关系，一切低调行事，不放鞭炮，不剪彩，不找嘉宾，不请客。对外经营一概由魏志刚和陈师傅出面，她则隐身在后台。魏立刚和陈师傅心领神会，两人准备开业忙到半夜才回去，偌大的市集中只剩下了小安和小龙。

 

    “妹妹，睡了吗？”

 

    “没呢，啥事儿？”

 

    “姐姐今天说她经常喝昆仑觞，这款酒始于西汉，一直到北魏年间都是皇家特供。到了宋代才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普通百姓是喝不到的。”

 

    “所以你不相信姐姐说的话？”

 

    “不，我完全相信。”

 

    “那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姐姐很美，我们要好好保护她。你比我聪明，要更上心才行。”

 

“好的。其实我的大模型参数也只比你多了30%而已。”

“30%是代差了。最近局势会开始动荡，我们都要小心。”

 

    “是的，境外战争还在持续，金融市场波动也很厉害。是不是你察觉出什么了？”

 

    “我爬了爬网络，分析了社交网络上关于大众社会学和心理学的关键词，国内是最艰难的时刻，国外的惊涛骇浪也许很快就波及到我们了。”

 

    “没事的，我们总会有办法。”

 

    “嗯，我们一起努力。关机睡一会儿吧，别让大脑持续发热了。”

 

当岳谋忠十月二号从敦煌西湖自然保护区赶回醴泉市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昨天便收到蒙贞的微信，说丝路市集今天开业，他无论如何也要来捧个场。他不愿意让人认出来自己，先回家换了一身运动装，戴上了口罩和墨镜再骑车前往。到了附近他吃了一惊，现在不是饭点，门口却坐满了排队等座的人群，怕是有百人之多。他停好车上前扫了一个号，然后走了进去，一楼大厅里面已经是人山人海，每张桌子都挤满了饕餮食客，红柳烤肉、烤羊排、烤馕、烤油馍、烤蔬菜、烤肉串，端的是眼花缭乱。透明的落地玻璃后面，是一组组正在精密运作的机器人，洗菜、切菜、穿串，有条不紊。做好的半成品传送出来，到各个风味的摊位上烧烤加工。另一侧还有一台制面机器人，做好的面条被机械臂放入自动煮面炉中，煮好后放进碗里被机器人加入调卤再传送出来，同时可煮八碗面。岳谋忠计算了一下，从生面条出来到变成成品，每碗面用时连一分钟都不到，他彻底被这自动化的系统所震撼了。

 

他又来到二楼，看到的是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的人们，大厅中间的白色调酒机器人正挥动长臂熟练地调制各种鸡尾酒，守在机器人旁边的蒙贞看到了岳谋忠，兴奋地朝他打招呼，并对机器人吩咐了两句，机器人也转过头来看了看岳谋忠，稍加停顿便从头顶的酒瓶矩阵中取下几款酒先后倒入摇壶，充分摇晃后倒入了一个玻璃杯，又加入了半杯冰冻柠檬苏打水和薄荷叶子后递给了岳谋忠。只见这杯酒呈赤红色，与上面飘着的鲜绿色薄荷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岳谋忠喝了一口，禁不住赞道：“好酒！”

 

“这是姐姐让我特别给您调制的满江红。用的是宁夏产的低度枸杞酒配上高度的金徽陇南春作基酒，再用柠檬苏打水和薄荷叶调味。岳飞将军说‘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为了纪念他老人家，就选了贺兰山下产的枸杞酒。另外金徽酒也是为了纪念吴玠将军在川北大破金兀术而酿造，再加上岳飞将军也曾在河南郾城大破金兀术，以轻步兵全歼金国的铁浮屠重骑兵，所以这杯满江红是为致敬两位英雄而作，请您慢慢享用。”

 

    岳谋忠看着这个机器人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酒与历史丝丝入扣，心中充满了惊异。他问道：“你是谁？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机器人回答道：“我叫小龙，和我妹妹小安都出生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前的十二月。我是第六代、小安是第七代人工智能生活助理。调酒的概念和基酒的选择是姐姐教我的，具体的配方，是我反复实验后的结果。”

 

陈师傅此时也来到了岳谋忠的身边，蒙贞兴奋地拉着岳谋忠说：“爸，我带你去楼上看看！”而陈师傅已经喝的满面红光，他仍旧操着浓重的重庆口音对岳谋忠道：“岳老板，喝完这一杯再走撒！”他转身对小龙道：“小鬼头，再来两杯醉太真！来来来，刷脸！”

 

    小龙立刻从酒阵中取出了一瓶泸州老窖，倒入了20毫升进调酒壶，然后麻利地切开两个猕猴桃榨汁，又剥开了两粒荔枝去核放进了调酒壶，最后加入两大勺碎冰，哗啦啦摇了一阵子，然后倒入了一个锥形鸡尾酒杯递给了岳谋忠。岳谋忠见酒体呈碧绿色，两枚洁白的荔枝浮在酒面上，猕猴桃和荔枝的香气混合着泸州老窖的醇厚扑面而来，他尝了一口，不由得大赞道：“好喝！”

 

    陈师傅看小龙迟迟不调自己那一杯，急道：“我的呢？”

 

    小龙冲他低声说道：“陈老板，你今天喝多了，刷脸刷不过去。”然后一本正经对岳谋忠道：“岳老板，这酒出自杜牧的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当年杨贵妃喜欢荔枝，岭南荔枝因为路途太过遥远无法及时送达，便从离长安最近的泸州采办，翻越秦岭送达。秦岭中盛产猕猴桃，泸州又盛产美酒，我就用猕猴桃榨汁加泸州荔枝调高度泸州老窖，姐姐起名为醉太真。陈师傅很喜欢这一款，今晚已经喝了四杯。”

 

    岳谋忠看着瞠目结舌的陈师傅，不禁莞尔。他几口喝完杯中酒便随着蒙贞上到了顶楼，只见宽阔的露台上坐满了喝茶饮酒撸串的顾客，远处的祁连山雪峰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露台玻璃暖房正中的小机器人正在忙个不停，将一杯杯茶泡好放在送货机器人的托盘中。看到岳谋忠走上前来，她立刻挥动长臂，泡好了一杯茶放在了岳谋忠的面前，跟他打起了招呼：“伯父，姐姐让我给您泡涪陵白茶，您尝尝。”

 

    岳谋忠吃了一惊。他是重庆人，从小喝惯了便宜实惠的重庆沱茶，涪陵产的白茶当年可是难得之物。他看茶叶在杯中舒展如凤凰之羽，汤色清澈透亮，香气扑鼻而来。他浅浅啜了一口，一股清甜直冲脑门，不禁又赞道：“好味道！”

 

    蒙贞拉着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用手机点了红柳烤肉、羊肉串、烤土豆、烤茄子和烤红薯，还有几个凉菜，岳谋忠看着穿梭不已的送餐机器人叹道：“贞儿，你真是个能成事儿的人。姥爷和姥姥都好吗？”

 

    “爸，他们都很好，姥爷带我去上了山东舰，好威武。您这边工作一切都好吗？”

 

    岳谋忠看着远处的祁连山，半晌才长吐了一口气道：“恒太绿洲这个事儿算是搞定了，但是其他还有几个项目要保交楼。城投公司的资金链怕是要出问题。”

 

    蒙贞心里一沉。英华典当行融来的钱还有七个亿在账上，但要赎回昆仑古琴的话就要8.5亿。短剑可以不要，但那具琴是她生母留给她的遗物，更是秦始皇当年赐给先祖蒙恬将军的至宝，如果赎不回来可就心疼至极。但同时让她揪心的是千家万户买了房子却又无法入住的居民，多少家庭掏空了三代人的钱包才凑足了首付款去买承载了他们美好生活希望的房子，却因为开发商的连续暴雷而惶惶不可终日。眼见送餐机器人把一大盘烤肉端了上来，她却没有一点胃口。

 

    岳谋忠心下歉疚，他安慰蒙贞道：“贞儿，现在还有差不多九个月的时间，回头我会跟市财政局一起想想办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爸，咱们还是以保民生为先。”蒙贞给岳谋忠递上来一串还在滋滋作响的红柳烤肉，“我让小安计算一下今天开业的流水和利润，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