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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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的梦,中国梦(1-12)

(2024-09-24 17:09:16) 下一个

《我的梦,中国梦》

作者:马青

一、跳楼

高楼。
楼面,标语重标语。想看清写的啥,但字在融化,像冰淇淋一样。使劲眨眼,看清“新时代、人民领袖、听党指挥”。

一女人站在楼下,举着一把很长的步枪,仰头朝楼顶某个窗户瞄准,我站在她的身后。她瞄准的地方,有人伸出头来,此人手持相机对着我们拍照。拿枪的女人说,也只有我才能这样,别人,早被抓了。再看女人,她一身军装。啊,狙击手!想到“狙击手”这三个字时,想起网上飘过的一张红头文件:“两会期间,沿路不许开窗放屁,否则,一律射杀!”

“快跳!快跳!”
“演戏啊?”
“不跳,就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给我泱泱大国抹黑!太可恨了!要死,躲起来死嘛!”
“哈利路亚!”
一对老夫妻牵手站在楼顶,楼下,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一个二个都大腹便便,有人端着奶茶、有人吃着冰粉、有人吃着烤鱿鱼串。还有一些人,在胸前划十字架,或者,低头祷告。

“跳啊!我给你们伴奏!”一个六十多岁的矮胖光头男人吹起口哨。这音乐咋这么熟悉呢?对,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鬼子进村”背景音乐!

“跑中国来吹俄罗斯名曲?俄奸!别拿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显摆!来首中国风好不好?!”

听别人说自己是俄奸,吹口哨的家伙转而吹《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人越来越多,一个手拿烤鱿鱼、身穿面包服和洞洞裤的女人从我身边走过。
“啊,太好吃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烤鱿鱼!”女人陶醉在美味中。

“有人跳楼了!”我看着女人手上正在风化的烤鱿鱼的同时,看见牵手跳楼的老夫妻同时飞身跳楼。
“跳楼?哪个跳楼?我只看得见烤鱿鱼!”穿洞洞裤的女人翻了下白眼。

不忍心看血腥场面,冲出人群,冲进一间厂房。此时,我身后的人齐唱:“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哎呦喵喵喵喵喵……”

歌声中,有人大吼:“八天一个亿!寻找合伙人!项目名称:国庆高速卖炒粉!项目简介:国庆期间,高速拥堵现象常见,以堵10公里左右计算,共六万人。一个炒粉,平常赚5元,国庆加班赚10元一份,不算过分。拥堵10公里,60万到手。拥堵20公里,120万进账。长假八天,960万进账。现寻找合伙人、合伙团队!多干十几个拥堵路线,国庆长假干足八天,赚足一个亿!有兴趣者,请速与本人联系!”


二、车间,搅拌机


车间,堆满机器。数女人对着一台貌似车床的机器发愁。一面容模糊的哥们儿过来,一拉一推,两下搞定。
 
僵硬的钢板动起来,互不搭腔的零部件动起来,瘫在地上的机器状如河流。
 
机械臂抬起那刻,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那哥们儿说:“看见没,就是这样……搅拌的。”
 
哦,是台搅拌机。
 
我在这儿干吗?这里的是是非非与我何干?我问我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其实一直悬浮在空中。
 
这算啥?俯视?偷窥?监控?或者,三样都算?再或者,俯视是视角,偷窥是事实?监控是任务?俯视也好,偷窥也好,监控也好,眼皮下面的种种带给我的兴奋并没持续多久。我只在“河水”流淌起来的那一瞬间,激动了一把。
 
然后,然后我就想,我在别人的地盘看别人折腾,我有病啊我?!我干嘛把自己变成摄像头?我干嘛从人变成监控人的工具?下一步,我会不会去举报别个?想到“举报”二字时,我突然脸红,同时,两本书飘过来,一本书的书名是《耻辱者手记》,作者:摩罗。另外一本书的书名是《一九八四》,作者:乔治•奥威尔。

这两本书,我都看过。《耻辱者手记》,杂文集,拷问知识分子良知和灵魂。《一九八四》,小说,反乌托邦三部曲——《我们》、《美丽新世界》、《一九八四》——之一,书里,有个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控制“大洋国”党员、核心党员和大部分无产者的“电幕”,还有个无处不在的领袖——“老大哥”。“大洋国”有四个部门,负责造谣的真理部、负责对外战争的和平部、负责对内镇压的仁爱部和负责饥饿与贫穷的富裕部。该书主角温斯顿•史密斯在大洋国真理部记录司工作,配合政治宣传,成天疯狂造假、无休止地篡改文件,从而,让老人家和内党的言论始终一致。小说女主角叫朱丽叶,在虚构司上班,以小说机器杜撰小说。这一点,和红朝的“文艺为政治服务”异曲同工。虽然,红朝没有“小说机器”,但文联、作协包养的御用作家全都是党的小说机器。红朝不光有众多的“小说机器”、还有不计其数的“散文机器”、“诗歌机器”、“摄影机器”、“画画机器”。所有这些“机器”都在“文艺为政治服务”和“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牌坊下,为党服务。温斯顿•史密斯和朱丽叶坠入爱河后,人性复苏,后来,在思想警察的眼皮下,双双被“抓奸”,然后,被扔进大牢。最后,历经挨饿、侮辱、暴打等折磨后,温斯顿•史密斯被改造成新人,承认“二加二等于五”。
 
想《一九八四》的同时,我拔腿就走。
 
突然,枪口抵住我的太阳穴。
一个声音说:“轮到你了!”
 
我看见我躺进搅拌机,同时,我看见我前面的人闭嘴安静排队。队列很整齐,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众人排到一个眼球前,都乖乖左转,然后,等眼球眨眼拍照。接着,再一个接一个地躺进一个扫描舱,接受全身扫描。

“好好排队!不许乱!把身份证拿出来!把脑袋伸过来!”有个右手臂戴五星红旗标志,身穿黑色制服的机器人把我从队列中拽出去。

“干嘛?!”我的脚一蹬,飞出厂房。
行走在天上的我,看见我远离人群,在手机备忘录上写诗——

好了
就这样
别动

从今天开始
我就为你服务
我会挖掘你的美,表现,并歌颂你骨子里的
善良
勤劳
勇敢

侧躺于沙发
回味着画家的上述开场白
等画家慢慢修改
在画笔面前施展曲线和美丽
表演仇恨
内心和谐
情绪稳定
吃饱饭后的轻松满足幸福

画家目光温柔如水
以坚定不移的眼神告诉模特儿,正在画她
并且,不仅仅现在画她
还将永远画她

其实
那只笔,越过模特儿,画的是
她背后那个男人

此时,有人对我父亲说:“快,把脑袋伸进去,重组思想!”
我父亲没反抗。不仅没反抗,还相当配合。不仅配合,还眉开眼笑地、乖顺地把脑袋伸进一个红色铁皮柜。

重装思想?铲铲!


三、回家的路


独自走在那条路上。几十年前的那条路,从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被服厂603厂厂区到家属宿舍区。
 
欲快不能。脚上,缠着一双又一双袜子。犹豫,前行,犹豫。终于,不管左边的眼睛,不管右边的眼睛,猛地拔拉下鞋,唏哩哗啦扯下袜子。一双,二双,三双,四双。哈哈,健步如飞。

站在河堤上。想,如何过河?河道宽而深,水少许,似乎,只及脚踝。 
那么一滩水,显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水下深浅难料的软泥,还有,如此之高的河堤。过去,必须过去。问题是,如何过去?
 
突然,一毛头小子从我身边,飞身跳下。那孩子,那孩子竟然蹦蹦跳跳地蹿到对岸!
 
撇开粉身碎骨的高度,撇开深渊般的淤泥。我也,奋不顾身地扎了下去!
 
东晃西晃,前滑后溜。一些淤泥拚着老命地把我往下拉,一些淤泥把我往上撑、把我往上抬。我浅一脚深一脚地,生生死死地,把自己,摔到对岸。
 
爬起来,站稳。不待惊魂落定,不待抹去脸上的油彩,我张口
就对河对岸的人说:“喊厂头派人来修下嘛!”
   
原来,我依然在厂子里面晃悠。
 
家人在对岸等我,我必须过去,非过去不可。路,渐渐清晰,又变成了以往烂熟于心的老路。嘿嘿, 折腾来折腾去,原来,只为回家。

四、杯子

圆柱形塑料杯,无盖无缝。嘴贴于杯沿,水浸满口腔。反复感受,反复琢磨水自杯子溢出的过程。

杯沿、水汽、辰哥,三位一体。因为,杯子是辰哥给我的。

杯子的前后左右都没有人,除了空气还是空气。但我听到辰哥在和我聊天。聊啊聊啊聊啊,好像,可以一直聊下去。
 
辰哥说,打AB团。
啥?我没听懂。
辰哥又说了一遍,打AB团。
我还是没听懂。
辰哥不理我,继续说:“共产国际,远东支部,卡廷森林案,左派,右派,八路军、红军、游而不击,共产主义绞肉机,既得利益集团,血拆,公共话题。”

我还想问辰哥AB团的事。
辰哥念起诗经:“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给辰哥说:“我要写一部中国人精神史诗,当然,不是正能量,是反诗,写好了,向某些人致敬,其中,包括你。”

辰哥大笑:“诗?哈哈,中国人早没想象力了,哈哈……读读唐诗宋词和中外文学名著吧,别整你那些口水诗!没有超越,就不要写。过去,我写了一些,觉得不好,就放抽屉里了。当读者,挺好的。不过,即使读,也读一流大师的,譬如,荷马,但丁,歌德,莎士比亚,弥尔顿,普希金,裴多菲,拜伦,泰戈尔等诗人的诗,我都读过一些。”
 
我坐在辰哥的腿上,把我的诗拿给辰哥看。辰哥在上面吹了口气,字变成翅膀,飞起来。
 
我仰头看我的那些字时,辰哥说:“温柔乡,英雄冢。”

五、还是车间

依然在车间。
下班铃声响起。
 
厚重的铁门一刻不停地落下,众人奔命似地往外跑。门即将落地之前,我弯腰,拱身而出。
 
不远处,红旗商场正搞促销,店外一片火红,红得没有缝隙。走近,一片红变成一本又一本、一本重复一本、一个又一个、一个重复一个的红宝书和红得发乌的包子。奇怪,某些人如何知道我从这道门出来?
 
突然,有人喊我,回头一看,竟是工行浣花支行的同事。我想答话,但身陷红色小车之中,喇叭失灵不说,前后左右都是人。

突然,有个交警过来抄车牌号。我突然意识到,抄车牌号的真实意图——不能让人群聚集成滚滚向前的车流,以免造成车主闹事的群体事件。我为啥这样想?不知道。

路,逼仄,左挪右腾逃出险境。根本,就是一胡同。
 
有人建议换个喇叭,有人建议给车重新刷漆,有人建议换个方向盘,有人建议换车胎,有人建议换司机。有人说,换一条路走。有人说,作废这辆车。有人说,可以找个路边修车铺修修。

偏过头,修车铺立马出现。和修车人说着话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撞进视线。孩子趴在地上享用凉气,两只手两只脚套着四个彩色塑料锁链。
 
嗑瓜子的声音,打麻将的声音。各种颜色的帽子,红的,白的,黄的,
黑的,灰的。
 
楼梯口。
身边,停着红色小车。我想啊想啊想啊,想这车咋上来的,想而无解。
再想,咋下楼呢?没楼梯啊!

六、厂卫生科

厂卫生科。
妈在我身后倒腾瓶瓶罐罐,忙着做饭。
 
想,昨晚她值夜班,说不定没休息好。问妈,昨晚起夜没?妈说,清早五点,几个非洲外国留学生来敲门,说是吃了宵夜,闹肚子。

“美国太坏了!怕中国强大,就打贸易战。”妈咬牙切齿地说。

“嗯,你说得对,确实怕这边强大。不过,不是怕中国强大,是怕出尔反尔、无视国际法的一党专政的党强大。另外,不是怕这边强大,打贸易战。是党的出口补贴政策带来低价倾销,使美国工人失去工作机会。美国失业率上升,美国选民就要嚎盘,不像这边,屁民顺民承担再高的税负,都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无私奉献。特朗普是为美国选民服务的,而不仅仅为他所在的共和党服务,所以,他要打这一仗。”

为啥出口补贴会带来低价倾销?我想起最近看过的一个帖子,于是,试着给妈讲低价倾销:“在国内,买一箱水,你和卖主以每箱6.6元成交,卖主收了6.6元,你得了一箱水。在国内,这叫商品交易。如果,卖主把这一箱水卖给美国人,就叫国际贸易了。假设,成交这项买卖时的汇率是1美元兑换6 元人民币,他至少应该挣美国人1.1 美元,才相当于6.6元人民币。但是,因为中国是出口创汇型经济,有出口退税补贴政策,他为了提高在美国市场的市场占有率,也为了多卖货和多领退税补贴,他就以低于成本价的价格,比如说,0.8美元,也就是,4.8元人民币,就卖给了美国人。1.1美元他不卖,他却要卖0.8美元,你说,他脑壳是不是有包?其实,他清楚,只要退税补贴有0.3美元,他一样可以赚6.6 元人民币。但是,美国人抗议,你以这样低的价格倾销,我们美国企业怎么生存?而美国总统是民选总统,不能置民声不顾。所以,发誓要让美国再次伟大起来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便下决心对中国出口到美国的产品提高关税。但党不愿被当众受罚,于是,打起贸易战来。当然,打贸易战的原因不仅仅这么简单,还因为党盗劫美国知识产权,不履行进入WTO前的各项承诺,甚至,还有政治原因。一条不遵守国际法则的红龙逐渐庞大起来,是全世界的灾难,为了普世价值、地球文明和人类文明,这场贸易战,就打起来了!”
 
“美国,单边主义!以我独尊!强买强卖!以为把我们整到了!整不到我们!我们损失也有!莫得他凶!这次,博鳌论坛,影响好大哦!”
“好大嘛?”
“大得很!哈哈!”
“就只有几个亚洲国家来了嘛!”
“外国国家也来得多!美国都来得有!采访好多哦!其实,现在共产党的政策,就是孙中山的政策,真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这完全是我自己的理解!新闻联播,你好好看下!你看新闻看得少,各个国家的学者、专家、政界人士都对中国赞不绝口!”
“花钱买来的掌声,你也信。为啥开放四个领域了?明显就是下耙蛋了!”
“下耙蛋?中国,牛气得很!中国战机歼28,可以拯救太阳系!”妈急了,用她敞亮浑厚的声音对着我大声吼。
“美国副总统彭斯全面剖析中国的的讲话看没有?晓不晓得美国制裁党党政官员和军队将领?美国军舰停靠台湾高雄,晓不晓得?以美国为首的二十六个国军队联军在南海演习,知不知道?”

和妈争辩时,看见我所在的保险公司出的一个通知,说某渠道经理截留下属提成八又二分之一。我说,才八又二分之一,我们渠道经理扣我们二分之一,咋没人理抹?梦里,我悍然以为二分之一大于八又二分之一。
 
有人分析,可能我们的金额小。我说,即便只有几块……我反复说,大声说,使劲说,声带不配合,无声。
 
保单、保全资料,小山一样堆我面前。我左手拨电话,右手接听手机。四面八方都在喊:“马姐!马姐!马姐!”
 
忙,满头大汗。两位新人把一大堆新签的保险合同放桌上。一看便知,
是我妈的功劳。其中一位说:这层楼,挨家挨户签的。我一瞄,啊,华夏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的LOGO下面,每张投保单的投保人都是“反动派”。并且,签名都是一模一样的笔迹,一模一样的大小,
一模一样的正楷,全部签的是“党”。

妈说:“小虎考起大学了,按规定,考上三本,厂里奖励一千块钱。昨天,我去厂工会领钱,碰见你的小学同学娟娟。你猜她说啥?!她说,读不起书嘛,就不读嘛!这个钱都要领,给马青丢脸!”
“她会说这种话?厂里有这规定,为啥不领?”我听见我在和我妈对话的同时,我看见儿时的我和儿时的娟娟手拿红色纸花,在厂幼儿园操场上跳《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穿的连衣裙是我爸给我做的,粉红色,很长,长及脚踝。

“娟娟死了,喝酒喝得太多,肝腹水。”
“干嘛喝酒?”我问那个给我说娟娟死讯的同学。
“国企改制,厂里的干部大多下岗了,包括娟娟。可能,太郁闷了吧!以前,她在工会工作,落差太大。”

“娟娟那番话,把我气得!我很想和她理论一番,想到她是你的同学,忍了!”这句话,我妈会反复说,我晓得。事实上,她也确实翻来覆去地说。

想给妈说,阿牛被拘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去年秋天的某一天,阿牛去她所在的养老院蓝天康乐园去看他的大学老师,那天,恰恰我也去看我妈。在食堂吃饭时,我们偶遇。那天,我给我妈说,阿牛是基督教灵泉之福家庭教会的基督徒。

我带我妈去过一次灵泉之福,她去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去了。她说,她是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比党员还党员,不信基督教那一套。我爸去世后,我妈倍感孤独,只要和我聊天,必然聊到我爸,比如,我爸用过的小刀,我爸和她一起去坐过的二环路高架桥,完全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我希望我妈了解一下基督教,就像我了解基督教那样。有宗教信仰做靠山,就不会终日沉浸于对我爸的思念而痛苦莫名。但是,我妈对基督教的态度只有四个字——藐视、拒绝、抵抗。

七、杀人狂

梦,后半截覆盖前半截。
前半截,杀人狂杀人的起因、过程,杀人狂下一步的打算。
 
记忆清晰于一条陡坡,一条江边小镇的陡坡。我沿陡坡下行,我要赶紧告诉大家,但我不知对谁说,不知从何说起。
 
人群中,一女人迎面走来。我旋即折返,随她前行。
 
女人一身白裙,同色宽皮带紧束腰间。我的焦急变成她的焦急,她尽量快地朝陡坡上爬。鱼,一条金鱼游在她右手边。陡坡于我很难,而她,如履平地。
 
目的地,监狱。
 
杀人狂在里面,蒙在鼓里的男女老少在里面。时间不放慢脚步,杀人狂随时可能撕碎整个监狱。
 
一播放器跳到我手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响起。关于杀人狂,关于杀人,字正腔圆只字未提。我想,声音本身就是警报,但众人充耳不闻。
 
我走出房间,自然光下的过道灰黑一片。除了我的脚站在地上,所有的脚都挂在空中。铁栏杆上,有人倒立,有人伸腿,有人弯腰,人挨人人挤人,鸦雀无声。
 
一丝烟飘来,更多的烟,成卷成片的烟。
 
我跟大家一起走进房间。关门,上锁。
 
墙裙动起来,一辆马车飞过。杀人狂手舞足蹈于人群中,显然,他要吃了马车。
 
一老者站出人群,似乎不知杀人狂的底细。或者,知道,却不放在眼里。反正,轻松放松松,一如面对玩皮的孩子。老者以风趣耍弄杀人狂时,其妻起身。杀人狂转过头,对他面前的女人动手动脚、
 
时间跑到二十年后,监狱已成坟墓。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灰尘。
 
一个棺椁打开。一片血晃了晃,变成一张蜀锦。蜀锦再一晃,变成生命。
 
有人说:“洋参娃娃醒了!”


八、兔子童谣


听见有人唱——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然后。
 
辰哥,辰哥的女粉丝,公交车站。女人浓眉大眼,开阔,舒展,手持印有辰哥某条广告的DM单。不看也知道上面写着“青城雪芽:那年,我们一同端起的记忆”。女人叹服其字,抱十五万份DM单遍撒大街小巷。自问,十五万份,如果是我,能否做到?
 
茶几,其上两沓钱,每沓大概两万左右。老嘎坐钱后面,说:“交钱交钱,交了好死。”
 
羽毛球队队费咋交这么多?还和死有关?一旁,有人拿起其中一沓点数,我说,我也点点。拿起钱,上面很多绿色纸币,一分、两分的,中间夹着爸的身份证。嗯,这钱是爸给我的。我看见我额头上的三个字:“啃老族”。我看见这三个字的同时,我看见我的脸突然红起来。
 
一女人擦肩而过,边走边唱:“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分手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女人娇小秀气。看不清脸,但分明就是她,我的大学同学。
 
她走过来,低声说,你的诗……退回去很多年,比如,海子、食指、北岛那个年代……现在……没人关心这些了。
 
声音响起,家人,朋友,同事,全国人民。
听不清说啥,但心知肚明,叫我住手,无一例外。


九、婴儿


婴儿,刚生下,浑身黑泥,呼吸微弱,瘫软在他母亲手上。
 
其母不动,长时间地,像等待某个时辰或某个决定。女人B和辰哥的孩子,我知道。
 
许久,其母把孩子放于身前木板上,全力挤压,从下腹到胃到胸腔。孩子的眼睛睁开,脸颊鼓胀,全身红紫。
 
一旁的我说:“活得下来?”话一出口,立马后悔。

反复数次,孩子坐起,眼大如珠。我心下一惊,好像他。这小家伙,我,将来……我开始设想我爱他的情景剧。
 
正想着,辰哥拎行李进门。黑色长大衣,精雕细刻的花边。我又是一惊,怎么油光水滑起来?
 
辰哥绕过圆桌,绕过女人A,绕过那孩子,坐进屋角的阴影,向女人A说话。
 
饭正上桌,我走向门外。我对女人A说,他还记得给你说话。女人A道:“我肚里有他的孩子。”
 
我出门,上楼,从楼上的阳台呆望刚才的饭桌。一红衣男窜我身后自言自语,我未搭理,转身下楼。行至门口,女人A推搡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我一把拉过男孩儿,一掌煽向女人,然后,说:“对不起,孕妇!”
 
男孩儿是辰哥的,我知道。把孩子拉过来那刻,又像是我的。


十、声音


“你们有两处住房?”
“没有啊,咋可能有两套!”
“那你老公咋个经常从那栋楼出来?”
 
“你啥意思?”
我转头问我耳边的声音。
 
“别急嘛。我乱说的。昨天,你是不是去了好又多?还买了鸡爪?”
 “你们跟踪我?!”
 
我意识到和我耳语的声音跟踪我的时候,我想一把抓住那个声音,但我的周围没有人,只有老鼠,一只更比一只大的老鼠。


十一、辰哥,我,她,密电码,熊猫


辰哥家。我,辰哥,她。
 
她,圆脸,瘦,似乎,全身都在圆里。
 
辰哥和她说话,她回答一句就在我面前晃一次。来来回回的,是她浅绿色的外套毛衣,毛衣极短,短得仅仅盖住颈项、锁骨。
 
绿,绿,绿,一遍又一遍。
 
舞曲插入,我独自旋着,旋进她的房间。辰哥在隔壁,我用余光想着他,邀她共舞。
 
旋,三步。我,她,她裤缝泄露的内衣。
 
我进厨房洗手。辰哥进来,不说话,也洗手。水声,哗啦啦啦……
 
突然想到,该像理发师傅那样以“并子、惨子”诸类黑话言语。当然,限我和辰哥之间。又想,商量定板过程可能被电子眼摄录。于是,贴紧辰哥耳朵。张开嘴,却依然不放心。
 
密电码告吹。

想到密电码告吹的同时,看见我骑在自行车上,沿路的电子眼从铁杆上跳下来,排成一排,盯着我。我走哪儿,成排的电子眼就跟我到哪儿。直到,我拐进一个公园。

“今天,有几个毒疫苗受害者的父母要来!”
我正疑惑我为啥来这里,并且,为啥电子眼跟我跟到这里时,坐着喝茶的一圈人中,有人小声说。与此同时,我看见我的斜对面,有几个斜挎小包、穿球鞋的中年男人拿余光注视我们。

“各位好!你们,是不是传说中的熊猫?!”我看见我走过去,大声问他们。
“不是,我们随便聊聊。”

“熊猫?为啥问他们是不是熊猫?”
大山在QQ上问。

“熊猫,就是国保,和国宝谐音,所以,国保又叫熊猫,专门对付国内异议人士。”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我战友喝茶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我们聊多久,他就坐多久,就他一个人,一直拿着手机玩。我故意对着他吼,说这个政权烂透了,必须推倒重来!他是不是你说的‘熊猫’?”
“他可能连熊猫都不是。可能,只是所谓的‘民情专递员’!也就是,‘朝阳大妈’那种角色,专门在街头巷尾竖起耳朵偷听民间杂音。也就是,最下层的特务。这种人,自己都在绞肉机里挣扎,还帮着绞肉机绞肉!”


十二、老张,我爸,大表哥


老张——此时还是我的丈夫——再次失踪。熊不断哭闹,要我把他爹变出来。
 
熊哭时,手臂上的刺青一闪一闪地,闪成翅膀。转眼,翅膀变成九支黑鹰,站满屋顶。
 
敲门,长时间的敲门声。
 
此时,我正在做梦——
浴缸,落地玻璃窗
阳光穿过玻璃,点亮水面上的泡沫
泡沫渐渐变大,我在泡沫里开车
旷野,白云,蓝天
 
门突然打开,查户口的。
 
一张欠条飘到脚上,转眼,变成一张3D彩票和一张法院传票。纸上,有几个圆孔。圆孔下,眼睛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一阵风吹过,纸片变成诊断书,爸站在上面。他说,青幺,确诊了,是前列腺低分化癌,我明天去做手术。我突感惊恐,忙对爸说:“我马上就去凯迪社区原创基地删帖,并且,退出语音聊天群!”

我给我爸保证的同时,我大表哥也对我爸保证:“舅舅,我和青妹儿都不会参加任何组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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