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7)你是蒙恩的

經常來我們紹興路家中，一進門無論見到誰，就拉住坐下來傳福音「講耶穌」，這是我爺爺的表妹，虔誠的基督徒，高高個子，聲音洪亮，腰桿筆直，長手長脚，永遠一襲合身的旗袍，叔叔姑母們戲稱她「耶穌姑媽」，我也跟着叫「耶穌姑婆」。祖母說小孩子不可以這樣，要叫「引芝姑婆」，我才知道「耶穌」不是姑婆的名字。

以前重男輕女，家中連續生了幾個女孩，父母急了，給女兒取名「引芝」、「引娣」或「招娣」，就是要招引一個弟弟（兒子）來，這女兒通常被家中看作是多餘的，不討人喜歡，那是二十世紀初。

「引芝姑婆」真名俞志梧，她父親俞俊臣，我祖父十八歲那年（1918年），就是由他薦到上海來「學生意」的。

姑婆講故事的語調很特別，用湖州話一字一句地念：「耶穌從水裡上來，天忽然為他開了，他就看見神的靈，彷佛鴿子降下，落在他身上。」現在我知道，她是背誦聖經。

我家人所皆知，姑婆獲神救治的故事。抗戰剛勝利，姑婆得了鼓脹病，看了很多醫生都束手無策。她跪在房内禱告，外面大雨傾盆，她淚流滿面大聲禱告，過了許久，她突然感覺有鴿子落在肩上（聖靈降臨），只覺得肚餓，飛奔下樓要吃飯。姑丈回來也傻了眼，說我已經請好德國醫生，明天上午來看你。姑婆說：「不用了，你看，我已經完全好了。」姑婆的鼓脹病就這樣不治而愈。

「神沒有做不到的事，千真萬確，這就是耶穌的神奇。」姑婆每每說及這個故事，就神采飛揚，雙眼放光。在我心目中，姑婆的樣貌就是那個神奇耶穌的樣貌。

1950年初，經常有「蔣匪幫」的飛機來轟炸，我家不遠的盧家灣電廠被炸了，家裡只能點油燈，玻璃都貼上牛皮紙條。那年2月，「二六轟炸」後不多天，我得了病毒性痢疾，口吐腹瀉，送進上海兒童醫院，高燒四十度，五天昏迷不醒，藥石無效，我脚腕至今還留着當時打吊針的疤。醫生對家人說，這孩子沒救了，你們準備後事吧。那時我父母在美國，祖父母沒敢告訴他們。

「耶穌姑婆」得知我的病情，她來到醫院，把一個枕頭放在我床前就跪下來祈禱。大家說你是長輩，怎麼對孫輩下跪呢？她說我是向耶穌下跪，她從上午九點一直跪到天黑，禁食禱告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我退了燒，醒了。姑婆一直對我說，你是蒙恩的，你是耶穌救的，你是神的孩子。

1981年我來香港前，到她家道別，姑婆說，每個人的信仰道路都不一樣，耶穌會在心裡引領你，為每個人安排他獨特的信仰之路，只要你全心信靠祂，每個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走向神。我信 。  

1997年4月，八十六歲的姑婆走了，九十九天後，長她一歲的姑丈也在睡眠中跟隨而去，他們的女兒來信說，「他們實在太要好了，好像約好了一起上路。」

他們現在都在天堂。

 胡子颿俞志梧夫婦（六十年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