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59)世道俏俏在變

一  紅都女皇，魑魅魍魎

每年春節前我回上海探親，1975年初，社會上各種「政治謠言」紛起。面對暴力機器，人們只能用玩世不恭、嘻笑狎鬧的笑話調侃，來發泄胸中不滿與鬱悶，取笑江青和她那幾個弄臣。「紅都女皇」傳言滿天飛，江青各種醜聞流言﹐不脛而走。對文革紅人的極盡嘲弄，直指背後的主子，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昔日光焰無際的偉大領袖，今日在他的子民心中，成了十足的小丑。  

文革中不敢往來的親朋戚友又開始走動，互相傳播各種小道消息和八卦段子，有時親友來，就為傳播一句剛聽到的流言：「有和尚算過毛主席命中缺水，所以他名叫澤東，字潤之，他最親信的人叫江青、春橋、洪文，全是水。他說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水災對他有利，旱災要他老命。」被壓抑已久的民間智慧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各種穿鑿附會的疑似暗喻、奇出八怪的揣測臆想四處流傳。「張長弓，騎奇馬，襲龍衣，偽為人」，説是罵張春橋。「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靠边。」據説「四小鬼」是暗喻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大家又猜「八大王」是誰，人人都盼望着，「老帥」們能出來收拾四人幫。

回到奎屯，聽到趙龍生、陳金根也在傳播各種政治笑話，林偉國哂笑說：「江青居然說男人的作用只有精子，這這，哎呀，也太那個……太過分了，不知道主席怎麼想。」我很驚訝這些毛主席的好學生們，竟說出如此忤逆的話，往日江青的崇拜者，今天如此嘲弄他們的旗手，世道真的變了？

到這年夏天，開展所謂「追查政治謠言」運動，没人再當回事，人民厭惡了政治運動，看透了政治運動。文革的把戲已經破產，強弩之末的「批林批孔」，「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批判資產階級法權」，「查謠言」等等，不了了之。人人心裡鏡一般的明，都在等「某一天」，相信這一天一定會來。於無聲處聽驚雷﹐毛澤東神化的時代告結束。

二  摟摟抱抱，流氓行爲

1975年1月第一次探親，回到上海正是我三十歲生日，結識了我後來的妻子，見了三次面我就返回新疆去，再見又是一年之後。

這天，濛濛細雨，我們約在浦東公園，在延安東路碼頭搭乘渡輪過江，到周家渡上岸，狹窄的馬路兩邊都是低矮的棚戶區，或是工廠倉庫，很少人知道前面不遠處有個僻靜的浦東公園。

我們各帶了一把傘，她把傘收起，我和她撐一把傘。進了公園，這天不是星期日，又下着小雨，公園裡人跡稀少，一條小徑蜿蜒穿過草地，我摟着她的肩，緩步走在小路上，兩邊青青的草地，我們一句話也不說，享受這靜謐安寧，聽細雨輕輕灑落在草葉上。

對面過來一個人，近了，看出是一個老工人，打一把油布雨傘，左臂戴着「糾察」紅袖章。走到我們跟前，他突然停下，眼珠瞪出，高聲喝道：「你！把傘撐起來！把手放下！摟摟抱抱，什麽樣子，資產階級流氓行爲！」

我們趕緊照做，等他走遠了再繼續「耍流氓」。

細雨瀝瀝，霧氣縹渺，遠處黃埔江邊的起重機塔臂隱隱約約，朦朧中傳來「嗡嗡」船笛。這景象定格在我心中，這是文革最後的日子，經過了十年的革命，中國人有些在糾結在思索，在探求在期待，也有些人如魚得水，像這位老工人，可能永遠走不出文革。

1976年3月我返回新疆時，誰也預料不到半年後中國發生了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