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35)    新年開賭惹禍

恆社是在法租界合法登記的會社組織，杜月笙為理事長，以陸京士為首的十九人理事會，其中九名為常務理事。章榮初加入恆社才一年多，1935年就成為第二屆理事會常務理事，和他同時當選的還有大豐紗廠經理徐懋棠﹐統益紗廠經理吳瑞文等。當然這所謂理事會只是擺樣子，恆社畢竟是杜月笙的私人機構，一切唯杜之命為從。恆社原在愛多亞路(現延安東路)383號，就是杜公館後門，1936年底搬到馬浪路(現馬當路)39號。

1927年「四一二」後，杜月笙一心躋身上流社會，1929年開設中匯銀行，1932年結束了毒品總部亨利路三鑫公司，宣佈禁毒禁賭，此後又結束了當時上海法租界五大賭臺：顧嘉棠、江肇銘主持的巨籟達路（今巨鹿路）富生賭臺；顧掌生、謝葆生主持的福煦路（今延安中路）榮生賭臺；馬祥生主持的敏體尼蔭路（今西藏南路）申吉里利生賭臺；還有高鑫寶、葉焯山的義生賭臺；芮慶榮的利源賭臺，可見杜先生一聲號令是如何了得。

所謂吸毒是指吸食白粉，至於抽幾口鴉片，這在當時有產者中很普遍。毒賭嫖是幫會的財源命根，也是幫會的面子，杜月笙不可能決然杜絕，畢竟幫會中人大多是走卒挑夫粗人。所以恆社每年農曆正月開禁一個月，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底，聯絡三山五岳江湖人物。由杜月笙的老頭子（師傅）陳世昌出面﹐在恒社開賭，天天夜裡通宵，有牌九、麻將、沙蟹等各種賭博，還供鴉片。賭局以推牌九為主，有資格推莊的人不多，推莊長戶頭一共只有五個﹐登記在冊，在這一個月中每夜輪流推莊﹐章榮初是恒社賭局的五個推莊長戶頭之一。這五人每人有一本簿子﹐某人推莊﹐自己佔百分之五十輸贏﹐其他的百分之五十﹐分給青幫的大白相人﹐張三佔百分之幾﹐李四佔百分之幾﹐在這一個月裡是不變的﹐不管此人在不在﹐都一律承認。

這五個人每夜可以推莊兩次﹐莊家很少會輸錢﹐所以自己不必帶錢，由賬房間記賬。因為賭牌九總是莊家佔便宜﹐同樣點子是莊家吃掉﹐一場牌相同點子的次數很多。莊家看風頭不對﹐可以馬上歇手﹐而下風(不推莊的一般賭客)總是輸多贏少，稱作「賭場孝子」。莊家一個一個輪流推莊﹐這些下風會一個個賭下去﹐賭到天亮十有九輸。因為打牌九的人每一局輸出去的錢是十足的﹐而贏了的要打九五扣﹐贏一百元﹐賭客只拿到九十五元﹐要出五元作頭錢﹐這是恆社的收入。假定每次打一百元﹐連打四十記﹐內中二十記吃﹐二十記賠﹐這一百元本錢已經沒有了。

莊家也要給恆社抽頭錢﹐一場牌九結束﹐輸的當然不抽頭﹐贏了也要抽百分之五﹐如此一夜下來﹐恆社的頭錢至少進賬數千元﹐甚至上萬。開賭一個月﹐恆社有廿多萬頭錢收入﹐一半供作恆社的開支﹐一半由陳世昌作主分給一批人﹐陳世昌自己拿五萬﹐其次是萬墨林﹐至少拿二﹑三萬元﹐其他十幾個大白相人﹐都能分一萬上下。

杜月笙每年以陳世昌名義開賭局，就是讓師父一有權威，二有進賬。陳世昌(1872-1949)，蘇州人。青幫通字輩﹐綽號「套籤子福生」,大字輩張仁奎之徒。這個原在十六鋪碼頭擺套籤子地攤的小角色，當年才廿歲的杜月笙﹐拜了他為師。和杜一起「拜老頭子」的﹐還有馬祥生﹐杜發跡後﹐一直善待陳世昌﹑馬祥生。章榮初1940年買下愛麥虞限路74號(今紹興路54號)時﹐同時以杜月笙名義買下隔壁永嘉路25弄20號的一幢舊式洋房，供杜月笙的師傅陳世昌一家居住。這點陳世昌心知肚明﹐兩幢房子有牆隔開﹐開一扇小門可以來往﹐因此章榮初在杜門地位特殊。

1937年2月14日，這天是農曆年初四﹐章榮初同韓志成兩人到恒社玩牌九，韓志成是章榮初1934年開設的中央印染廠廠長，1946年他買下章榮初在周浦的立豐紗廠，改名國信紗廠﹐文革後任上海市政協委員。

恒社有個規矩﹐年初四這一夜接財神﹐賭局停一日。章榮初不知，和韓志成到恒社才知這夜沒賭局﹐一問說南京飯店405號房間天天在賭牌九。兩人就到山西路近南京路的南京飯店（1931年開業，現為優秀歷史保護建築）﹐405號房間推門進去﹐果然很多人在賭牌九﹐參賭的人都是棉布同業。個個和章榮初打招呼﹐章榮初對他們大多叫不出名字。莊家見章榮初進去﹐立起來讓給他說﹐章先生你推莊吧﹐章榮初就坐下推莊了﹐不料竟是一場爛污牌九。

所謂「爛污牌九」是一路輸﹐越輸越多﹐輸得站不起來。章榮初在恒社賭是十有九贏﹐從來沒推過爛污牌九。因爲他在恒社推莊時﹐有個「老鬼」坐在他旁邊﹐一看風頭不對馬上叫他停﹐這「老鬼」是他的魂靈，因此即便輸﹐數目也很少﹐決不會推成爛污牌九，而這一夜章榮初沒了魂靈﹐輸得一塌糊塗。

南京飯店的賭局不用現鈔用籌碼，章榮初不到一個小時就輸了兩萬六千多元﹐這時賭客不肯下重注了﹐只下五元﹑五元那樣敷衍﹐章榮初一看心裡焦急了﹐萬一翻不來本﹐明天要付錢的﹐這時按他的經濟情況是贏得起輸不起﹐輸了這樣多錢怎麽付得出呢﹖

章榮初想退也退不出，但不露聲色，看見旁邊有個人叫周蓮某，是章榮初上海紡織印染廠隔壁厚生紗廠的科長。章榮初見他興致勃勃，便對他說﹐你也來打幾記﹐熱鬧熱鬧。周蓮某說﹐好我來試試手氣。周接了籌碼﹐輸了再拿﹐拿了又輸﹐不到三十分鐘﹐這位周蓮某就輸了兩萬七八千元。章榮初一看自己的籌碼軋平了﹐就歇手不推了﹐結算下來非但沒輸﹐還贏了一千多元﹐就起身和韓志成離開了南京飯店。

章榮初還沒意識到他闖了大禍。

三鑫公司原址現貌 (今長樂路82號)                 南京飯店現貌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