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31)  老上海做了洋盤

三十年代初砲火連天和紙醉金迷的上海﹐是一個奇特的世界﹐「一二八」事變才過去一兩年﹐上海已回復歌舞昇平﹑燈紅酒綠的租界生活。中國電影業迎來了瑰麗的春天﹐1934年元旦﹐國華影業公司柳中亮、柳中浩兄弟興建的金城大戲院（現黃浦劇場）由市長吳鐵城揭幕，上映費穆導演、阮玲玉主演的《人生》﹐之後蔡楚生導演的《漁光曲》創下連續放映八十四天的記錄。

在這瞬息萬變大時代，章榮初有了杜月笙作後台，愈加有底氣，在場面上揮灑自如，他的事業雖磕磕碰碰，生活仍瀟灑多彩。

1934年3月一天﹐湖幫商人的「湖社」主席沈田莘去看章榮初﹐說這個禮拜天李鼎士要請他吃中飯。章榮初並不認識李鼎士﹐問他什麼事情﹐沈田莘說沒什麼事﹐你有興趣的話來推牌九白相相﹐章榮初對推牌九很有興趣。

沈田莘(1884-1952)﹐名澤春，字田莘﹐湖州著名鄉紳﹐畢業於日本明治大學，曾任職清廷，時任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委員。1924年6月，與張靜江、戴季陶、陳果夫、潘公展等湖州旅滬人士發起同鄉會組織「湖社」，沈田莘任主席。

李鼎士﹐湖州人﹐時任上海地產商會會長﹐1938年10月漢奸傅筱庵出任汪偽政權上海特別市市長，李鼎士為上海市建設局長兼公用局長，1939年被軍統刺殺。       

這天章榮初中午十二時前就去了﹐李家準備了三桌酒﹐人很多﹐飯後別人先推起牌九來了﹐李鼎士慇懃地陪章榮初聊天到下午兩點﹐章榮初下樓去做莊﹐坐下來就輸﹐一直推到下午六時多﹐一共輸了六萬多元﹐吃夜飯時不得不停手﹐飯後章榮初還想翻本再推﹐但客人大多已經走了﹐章榮初看這場面是輸定了﹐沒辦法也只好告辭了﹐臨走對沈田莘﹑李鼎士說：「這次輸了這麼多錢﹐外面講起來很難聽﹐你們不要宣傳出去啊。」李鼎士問：「章先生你看這筆錢我明天什麼時候來拿﹖」                                          

章說這麼大一筆數目﹐只好分分期了。李說沒有關係﹐明天我先為你墊一墊吧。沈田莘很難過似的對章榮初說：「啊呀你輸得太多了﹗」

第二天沈田莘去拿錢﹐這一年章榮初手頭很寬裕﹐要一起付是可以的﹐但心裡覺得烏囌不情願﹐就開了二十多張支票﹐每隔一個禮拜一張﹐每張三千元。沈田莘說至少要三千元現鈔﹐章榮初給了他現鈔三千元﹐他很滿意拿了現鈔和支票走了。

下一天上午﹐唐伯耆打電話給章榮初﹐一開口就用譏諷的語氣說﹕「前天下午我看見你坐了轎子﹐你到哪裡去呀﹖」章榮初說﹕「你不要尋開心﹐我哪裡會坐轎子呢。」當時俗語，在賭博上設圈套騙人上當，騙人的一方叫「翻戲」，被騙的叫「坐轎子」。唐伯耆哈哈大笑﹕「你坐了轎子還不知道嗎﹖」

唐伯耆說﹐我來看你當面談吧。一會他來了﹐進門就笑嘻嘻指着章榮初說﹕「哈哈做了洋盤【註】吧。」

【註】上海俗語「洋盤」「阿木林」即笨蛋傻瓜。

章榮初也感覺了﹐難道在李鼎士家賭錢﹐碰到了翻戲﹖便問唐伯耆你怎麼知道的﹖唐伯耆說外面都在笑你呢﹐你也算得是個老上海了﹐怎麼做起瘟生來了。

唐伯耆說﹕「那天﹐天門頭上坐了一個像鄉下人一樣的人對嗎﹖」賭錢牌九坐在推莊人對面的叫天門頭。章榮初說是的﹐這個人樣子很老實﹐鄉下人似的，他記記都下注的。唐說﹕「每記在天門打一元﹑兩元是嗎﹖偶然在上門或下門打五元﹐在他打天門時別人都不打﹐在他打上門或下門時﹐打客就多了﹐每記就有數百上千的下注對嗎﹖」

章榮初說一點不錯是這樣﹐唐說﹕「這個人就是亮眼﹐這付牌九是這個人自己的﹐這付牌九的竹面他看得很熟﹐他隻隻牌都認得出﹐這條牌九上門或下門要吃要賠他一目了然﹐所以他在上門或下門打五元錢﹐就叫亮眼領路。」

章榮初問唐伯耆為什麼沈田莘﹑李鼎士要設這個騙局呢﹖其實贏錢的都是別人﹐他們兩人又不賭﹐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唐哈哈大笑﹕「你呀你呀真糊塗﹐這批打客都是假貨﹐都是李鼎士叫來翻戲的假老戲。」

「呵，我這趟真是做了阿木林了！」章榮初恍然大悟。

唐伯耆問章榮初﹐錢付了沒有﹖章說已付了三千元現鈔﹐其餘開的支票。唐伯耆說三千元現鈔可能拿不回來了﹐支票可以去討回來。

章榮初說這件事就託你吧﹐唐伯耆說﹕「我是搭勿夠的﹐你一定要去看杜先生。」

章榮初起先還要面子不想去找杜月笙﹐後來一想﹐洋鈿要六萬多﹐而且關係到在社會上的臉面﹐就馬上去杜家。

章榮初到杜家﹐很巧房裡只有杜月笙和萬墨林兩人﹐杜躺在塌上抽鴉片﹐萬墨林坐在沙發上。章榮初故意輕輕地好像只講給萬墨林一人聽﹐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其實杜也聽見﹐欠身問﹕「怎麼﹐你給沈田莘翻了戲﹖」萬墨林把事情再復述了一遍。

杜對萬墨林說﹕「你打電話叫沈田莘來。等息你同他講，叫他統統吐出來。」

一會，沈田莘就趕來了﹐一進門﹐萬墨林就嘻皮笑臉地說﹕「這幾日你發橫財囉。」

沈田莘呆了回答不出﹐萬墨林又說﹕「章榮初和你同鄉﹐你翻戲翻到同鄉身上，這講勿過去吧。」

這時躺在煙榻上的杜月笙支起身﹐笑笑對沈田莘說﹕「倒看勿出啊，你還會這麼一套。」沈田莘覺得苗頭不對了﹐吞吞吐吐地說這事他原先也不曉得。

萬墨林說﹕「那你現在曉得啦﹐你看怎麼辦吧。」沈田莘說﹕「我去，我就去拿回來﹐不過三千元現鈔是拿不回來的了。」

杜月笙閉着眼吐了一口鴉片煙，說﹕「三千元小事體﹐不過這樣解決太便宜你們了。」

沈田莘苦着臉望向萬墨林，萬把沈拉到後面一間去﹐一會萬墨林一個人回進來對章榮初說﹐沈田莘去拿支票了。

不到一小時，沈田莘把全部支票都還給了章榮初﹐三千元現鈔也拿來還了。這時杜已經走了﹐萬墨林笑嘻嘻對章說﹕「這三千元，作我的酬勞吧。」章榮初當然說好的。

過了兩天，唐伯耆來看章榮初說﹕「沈田莘拿回全部支票和三千元現鈔時﹐萬墨林還不肯答允﹐一定要沈田莘再拿出一萬元來了結﹐沈田莘苦苦哀求。結果沈又拿出一千五百元﹐總算了事。」

又過了幾天﹐章榮初去杜公館，杜月笙走開了，章問萬墨林﹕「聽說你在這件事情上拿到了四千五百元是嗎﹖」

 萬拍拍章榮初肩膀，湊到他耳邊笑說﹕「勿是我一個人進賬的。」

金城大戲院

   沈田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