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41) 看盡妖孽橫行

文革興起，上海所有公私合營企業全部改為國營，1966年10月4日﹐公私合營楊浦棉紡織印染廠改名為國營上海第三十一棉紡織印染廠 (國棉三十一廠)。

三十一廠成立不久，以黃金海(1935-2015)為首的一百二十五個青工組成「毛澤東思想戰鬥隊」，另一批中年工人成立「捍衛毛澤東思想赤衛隊」﹐兩派你死我活﹐工廠就停了工。紀實作家葉永烈記述：

1966年上海國棉十七廠王洪文和國棉三十廠王秀珍結識，都是老造反，都是東北人，中共黨員，紡織廠幹部，一見如故。一天，一個穿着籃色工作服的工人前往國棉十七廠向王洪文『取經』。此人名唤黄金海，乃是上海國棉三十一廠的車工、造反派頭頭，與王洪文同齡。上海國棉三十一廠是萬人大廠，規模比上海國棉十七廠還大，坐落在楊樹浦長陽路上，與上海國棉十七廠相距幾站路而已。『如今，我們三點一線，互相支援，共同造反。』王洪文對王秀珍、黄金海說道。 王洪文所説的『三點』，即上海國棉十七廠、三十廠、三十一廠，『一線』就是十七路電車，把『三點』串在一起。(葉永烈《王洪文傳》時代文藝出版社 1993)

1966年11月9日，「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工總司」）成立。第二天「工總司」就製造了「安亭事件」，張春橋代表中央文革到現場表示支持﹐從此工總司成為中央文革的馬前卒。

人稱「阿飛司令」的黃金海﹐在上海文革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1950年此廝十五歲進廠，流氓無產者本性，敢衝敢打﹐和陳阿大﹑戴立清﹑葉昌明﹑馬振龍合稱為王司令手下「五虎將」﹐王稱其為「不怕死的革命英雄」。1967年1月26日，在張春橋、姚文元策劃下﹐「工總司」發動「一月風暴」，奪了上海市的管治權，上海市革命委員會成立，張春橋任主任，姚文元、王洪文為副主任，黄金海為常務委員兼財貿組長。楊浦區也成立了「楊浦區革委會」，國棉三十一廠另一個造反派頭子程琳成為「楊浦區革委會」召集人。革命節節勝利，1967年國棉三十一廠總產值和勞動生產力都跌到歷史最低記錄。        

1968年黄金海由王洪文推薦入黨﹐上海重建中共黨委後﹐黄金海任市委常委﹐文革後期「四人幫」準備的組閣名單中黃為副總理。文革後黄金海被判刑十五年﹐出獄後依然囂張，他知道得很清楚，天不變則道亦不變，只要仍是共產黨的天下，就仍是毛澤東思想的天下。黄金海死前出版回憶錄《十年非夢》，為文革叫好，氣焰跋扈。

上海市革委會成立後﹐文革向縱深發展﹐矛頭指向黨內走資派。但社會的混亂和暴烈依然無法無天，被「造反有理」鼓動起來的流氓工人和北京南下流氓學生﹐越發肆無忌憚﹐中國社會底層一直暗涌的暴民劣根性被極大地煽動起來﹐暴力抄家更上一層樓。

1967年1月3日﹐《人民日報》發表姚文元《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4月1日﹐《紅旗》雜誌發表毛澤東修改三次的戚本禹文章《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把矛頭指向國家主席劉少奇﹐4月10日清華大學紅衛兵召開三十萬人大會批鬥王光美﹐彭真﹑薄一波﹑陸定一等三百多人陪鬥。

1967年3月中旬，「打砸搶」之風興起，一些去年還略顯「青澀」的紅衛兵小將，經過文革「洗禮」已成熟，隨意進入一家反革命家庭﹐肆意破坏、肆意發泄﹐打、砸、搶﹐是件樂  趣無窮的「革命娛樂」。

章榮初一家擁擠住在華亭路寓所三樓和閣樓﹐3月29日夜晚八點多﹐上海淮海中學三十多個初中學生突然衝入﹐一進門就大肆破壞，見到東西就砸，把章榮初和四位夫人押到一樓，命令跪在水泥地上拳打腳踢。他們把幾個老太太頭髮都剪掉﹐章榮初元配六十五歲的邱氏夫人眼睛被打，腫得像雞蛋一樣大﹐王瑜珍夫人被剪破頭皮，血流满面，周文娟的腰被嚴重踢傷，一起居住的章榮初女兒章碧玉和兒子章祖堯上前阻攔，也被暴打，這幫暴徒發泄獸慾後﹐從廚房拿來幾把菜刀﹐一把一把剁在樓梯梯階上，罵罵咧咧地走了，章榮初和家人嚇得抱頭痛哭。這場突然的襲擊鬧騰了兩個小時，其間幾個派出所民警進來看了一眼，一聲不吭就走了。

下一日，章榮初去國棉三十一廠向造反隊匯報說：「昨天不知什麼地方來的紅衛兵，進來就打人，把我們五個老人打得很傷，這樣下去，我們不知哪天會被他們打死的。請你們把我們關在廠裡好嗎？」三十一廠「工總司」說：「你們可以離開上海避一避﹐但記住，只許你們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否則一切後果你們自己負責。」

章榮初一家立即分頭離去﹐把華亭路寓所的房門全部用木板釘死。長房邱氏太太躲在兒子章志鴻家，連窗口也不敢走近怕被人看見。章榮初和四太太及兩個子女去南京，長女章志英在南京航空學院工作，一家擠迫睡在她宿舍地上，但不幾天，南京也亂起來，學生造反，打教師，到處破壞，章榮初等人再次逃走。四太太的長子章志同，在長江北岸浦口機車廠當技術員，他的宿舍很偏遠很破殘﹐環境極差﹐紅衛兵不會去，那裡比較穩定。

這時在全國，文革進入高潮﹐1967年初，中央指示軍隊要「支左、支工、支農、軍管、軍訓」（三支兩軍），軍隊介入文革，原意是控制無法無天的紅衛兵，結果觸發了紅衛兵各派別之間最暴烈的武鬥﹐各路造反派展開「保衛領袖」的白刃血戰。最大一場武鬥﹐1967年7月發生在重慶楊家坪﹑謝家灣地區﹐支持某派的軍隊出動坦克大砲﹐造成死一千七百餘﹐傷三千餘。這場血戰在重慶沙坪壩留下一個紅衛兵墓園﹐是保存至今的唯一紅衛兵墓地﹐為文革歷史刻下無法磨滅的罪惡烙印。同時﹐文革蔓延香港﹐5月初﹐左派工會發動「67暴動」﹐被港英強力彈壓【註】。

【註】1965年毛澤東策劃印尼共產黨政變奪權，引發蘇哈托反政變，查明中國駐印尼代辦姚登山直接領導政變予以拘捕，姚登山(1918-1998)出身山西貧農，念過小學，38年入黨，50年調入外交部，中國外交部除了九十年代，都是戰狼部，姚登山被驅逐出境，回到北京組織造反派奪了外交部的權，火燒英國駐京代辦處。同時香港新華社組織工聯會造反派沖擊香港澳門政府，澳門總督向造反派投降，香港總督戴麟趾組織防暴隊進行鎮壓。最終周恩來向英方道歉賠償，姚登山被捕(1980出獄)，陳毅恢復職務，外交部停止文革。

章榮初一家逃離上海，躲過了更大的災難。到了8月份，上海局面緩和了一點，以學生為主的紅衛兵運動已到尾聲，工人運動興起，工人的矛頭主要對準走資派，三十一廠「工總司」對老資本家沒多大興趣。

上海各造反派聯合奪權後，又陷入爭權奪利的惡鬥。8月4日王洪文親自指揮，向不服從「工總司」的上海柴油機廠「聯司」發動「八四行動」，十萬工人大軍，在解放軍配合下衝進上柴廠，造成死傷千餘，從此「工總司」威震全國。

「八四行動」後，「工總司」一派獨霸，上海社會逐漸平息，8月中旬，章榮初及家人由南京返回上海﹐家中狼籍﹐生活不濟。迎接他的﹐是上海第一場萬人批鬥大會。

  黄金海

國棉三十一厰造反派代表証                國棉三十一厰造反派武鬥隊

  周恩来在机场欢迎革命外交战士姚登山回国

香港67暴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