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24) 敲鑼打鼓共產

1954年7月1日榮豐紗廠公私合營後，總經理韓志明被調到統益紗廠當廠長，雖說統益紗廠老闆吳瑞文是章榮初的老朋友，三十年代他們同屆任恆社常務理事，上海市政府把各大紗廠資方負責人互調，意圖路人皆知。章榮初對自己的工廠再不能過問，也再無權踏入，就像當年被日軍佔領一樣。章榮初再次進入自己的工廠，已是文革，去接受無產階級的批鬥。

1954年公私合營的只是部份企業，1955年開始步伐大大加快，榮豐隔壁的申新五廠、六廠都在1955年9月公私合營了。

1955年9月，政務院公佈了《公私合營工業企業暫行條例》，毛澤東召見榮毅仁、黃炎培等八個資產階級頭面人物，與其說勸告不如說警告他們，「認清社會發展規律，掌握自己的命運」。10月，上海市工商聯發出《告全國工商界書》，提出要「聽毛主席的話，跟共產黨走，走社會主義道路。」

和榮毅仁等一起獲得毛澤東接見的胡厥文【註】，回來向資本家訓話，提出他著名的「盲目聽跟走」，他說：「毛主席共產黨的政策高瞻遠矚，我們資本家唯利是圖，目光短淺，我們不應該問為什麼，只要一心一意聽跟走，盲目地聽跟走，就不會犯錯誤。」

【註】胡厥文(1895-1989)，上海嘉定人，二十年代辦過小工廠，後參與黃炎培領導的社會活動，與黃炎培、章乃器等發起中國民主建國會。在歷次政治運動中，胡都是積極打手，文革中受周恩來特別保護，是上海唯一未受衝擊的資本家，文革後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繼續他「盲目聽跟走」極左路線。

毛澤東春風得意，四處出擊，得手應心，焦頭爛額的遠不止資產階級，1954年毛發起批判胡適，適之先生北京家中的藏書手稿盡數被毀，長子胡思杜後來懸樑。1955年3月，毛又開展對俞平伯的批判，這一系列批判的高潮是對所謂「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整肅，全國文化界兩千多人受株連，九十多人被捕，胡風文革後獲釋已精神失常。1955年4月3日，中共首席大特務、上海副市長潘漢年被捕。9月8日，中共對上海基督教會進行大掃蕩，滬蘇寧三教區主教龔品梅和金鲁賢等三十多位神父及三百多名教徒被捕，這是對具有西方背景的上海上層社會的一次重拳。     

在政治思想領域大清洗同時，經濟上的社會主義改造快馬加鞭。大家都明白，這是必然趨勢，資本家及家屬都被組織起來，在統戰幹部帶領下參加學習會。儘管「解放」了但仍不公開黨員身份的盛丕華夫人金曰英和盛康年夫人周秀琴，出面組織工商聯家屬學習委員會，當時出盡了風頭的一批家屬骨幹份子，有榮毅仁夫人楊鑒清、劉念義夫人夏天錦、劉念智夫人卓碧玉、胡厥文夫人沈方成、韓志明夫人鄧碧華，積極投入社會主義改造高潮，幫助資本家和親屬過好「社會主義改造關」。

上海資本家階級逐漸形成了一個層次分明的群體，上海全市有私營工商業者二十萬人，第一層是少數資本家組成的核心層，他們是工商聯和民建會主委常委約幾十人，第二層是各行各業的資本家代表，他們參加上海市一級政協和工商聯學習委員會，被組織起來每周有活動，人數約一千人，第三層是市、區工商聯和同業公會委員約五千人，第四層是工商聯、同業公會各組長約一萬人，第五層是普通工商業者。其中第四層以上約一萬六千多人，均被組織起來，納入統戰部領導的學習體制。

章榮初因為李濟深的關係，參加了民革，反而脫離了上海工商界的群體。章榮初長子章志鴻、長女章志英參加了民主建國會(民建)，章志鴻當選民建上海市委委員、工商聯委員，長媳馬璧如也參加了民建和上海市工商聯的市級家屬學習委員會，屬於第二層次。

民主黨派名義上是和共產黨長期共存的參政者，實際上民主黨派、工商聯秘書長一級都是統戰部派下來的幹部，原資本家擔任的主委常委都是有職無權的虛銜。

雖然毛澤東在1949年對民主黨派講過「社會主義過渡是二三十年後的事」，但他等不及了，1955年起，「社會主義改造」進入了高潮。1956年之前的公私合營企業，包括章榮初的企業，稱為「老合營」，叫做「吃蘋果」，一家一家合營。1956年1月進入全行業合營，稱為「大合營」，叫做「摘葡萄」，一串一串吃，一個不漏，連弄堂口的煙紙店、老虎灶都要公私合營。

1956年1月，北京全市只用十天時間就完成了公私合營，1月2日，北京天安門廣場舉行二十萬人集會，慶祝完成社會主義改造，樂松生【註】代表北京資本家向毛主席呈上喜報。彭真市長宣佈：「今日，北京進入了社會主義！」原來社會主義是這樣進入的。

喜訊到上海，工商界頭面人物個個像打了雞血針，雀躍不止。1月10日毛澤東到上海，衣冠楚楚的榮毅仁陪同領袖參觀申新九廠。這是毛澤東第一次進現代大企業，活脫一個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從沒到過西方，沒見識過真正資本主義的毛澤東，這回算是開了眼界，申  新九廠是毛澤東畢生見過的最現代化的資本主義樣板。這是毛主席對上海資本家的關懷，更是鞭策。

【註】樂松生(1908-1968)，北京同仁堂第十三代傳人 (電視劇《大宅門》中四老爺的原型)，公私合營後任北京副市長。1966年其母與妻被紅衛兵活活打死，他重傷未死，1968年4月自殺身亡。

1月15日，上海市工商聯舉行代表會議，作出決議，堅決「聼跟走」，在1月20日前的六天内完成全行業公私合營的申請。市工商聯主委盛丕華號召：「上海的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的工作已經進入高潮，積極行動起来，站到運動的最前列，迎接合營高潮的到来。」

1956年1月20日，在中蘇友好大厦(今上海展覽中心)舉行了全市各行業代表二千五百多人参加的隆重大會，市工商聯主委盛丕華捧着木鑲邊緞面精裝的《上海市資本主義工商業公私合營申請書》，工商界代表劉靖基、劉念義、經叔平、陳銘珊、韓志明、王兼士、劉公誠、吴振珊八人抬着四隻扎彩的紅漆木箱，裡面放着用紅布包裹的各行業全行業公私合營申請書，走在最前面，榮毅仁、胡厥文、盛丕華和全體代表邁着整齊步伐進入會場。

盛丕華代表全市工商業者向上海副市長曹荻秋遞交「公私合營」申請書，曹代表陳毅市長當場批準全市工商業十萬六千二百七十四户公私合營。盛丕華、胡厥文致詞，感謝共產黨毛主席的英明領導和大恩大德。曹荻秋勉勵工商業者好好進行自我    改造，集會在《東方红》歌聲中結束。        

第二天，全市舉行慶祝社會主義勝利大會，莊嚴宣告：「上海市的資本主義工商業，今天已經全部公私合營了；上海全市的手工業，今天已經合作化了；上海郊區的農業，今天已經轉為社會主義高級社了；上海已經進入社會主義了！」接着在南京路舉行盛大慶祝遊行，盛丕華、榮毅仁、劉靖基、胡厥文等，滿面春風，走在隊伍前列。

全上海在歡呼，上海進入了社會主義！全中國在歡呼，中國進入了社會主義 ！  

民建創黨者、大右派章乃器的公子，近代史研究者章立凡說：

當時有一句很形象的話：三面架機槍，只準走一方。就是這一條路，你走不走呢？在這種情况下，大家只能走。

黨史研究者辛子陵說得更清楚：

資本家說：1949年為什麼不講總路線呢 ？那時講，人都跑了，現在講出來，誰也没有辦法了。自動走吧，何必讓人家用鞭子趕呢。資本家敲鑼打鼓把自己的企業共了產，這真是史無前例的稀奇景觀。(辛子陵《紅太陽的隕落》)

當時資本家一個共同的企盼是，工廠商店都交掉了，以後該不會再有三五反這樣的運動了吧？他們不會理解階級鬥爭是共產黨的生命，到下一次鬥爭降臨時，他們才知道在共產黨手下永無寧日。

  胡厥文

樂松生向毛澤東周恩來報喜        榮毅仁陪同毛澤東陳毅參觀申新九廠

公私合營大會，左起： 榮毅仁、胡厥文、盛丕華、盛康年

公私合營大會後在南京路游行，

工商界家屬的著名六大姐扇舞，左三為章志鴻妻馬璧如 (筆者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