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99)    革命緊鑼密鼓

中國現代史發展到這裡，進入高潮了。1945年毛澤東和蔣介石簽署《雙十協定》，共產黨的合法地位得到中央政府的承認，國共兩黨開啟和談之門，中國人似乎見到了光明的未來。1946年1月10日，由國民黨、共產黨及其他民主黨派代表三十八人組成的政協會議在重慶召開，蔣介石致開幕詞，十六日，中共代表周恩來、董必武、王若飛、葉劍英、吳玉章等聯名提交了《和平建國綱領(草案)》，提出六條主張：

一、廢除保甲制度，修改和廢止一切限制人民自由權利釋放政治犯；

二、政治民主化，結束訓政，取消黨治；

三、修改憲法草案和國大組織法和選舉法，重選國大代表；

四、實行地方自治，成立省以下各級自治政府；

五、軍隊國家化，承認中共軍隊為國軍，成立聯合統帥部；

六、廢除黨化教育，推行教育自由。

這些主張條條切合了民眾尤其是知識階層希望和平、盼望民主的心願，得到全國一致的擁戴。重慶政協會議期間，李濟深提出要在軍事上瓦解國民黨，糾集反蔣人士成立軍事策反小組，推馮玉祥為組長，李濟深、黃炎陪、梁漱溟、劉文輝、龍雲為輔。1946年6月馮受蔣打擊出國，李繼任組長。反蔣活動早已公開，老蔣置若罔聞，蔣介石只相信軍事和金錢，政治知覺之遲鈍令人扼腕。

有人會問，1947、48年之際，共產黨已經穩操勝券，有十足把握消滅「蔣匪幫」，為什麽要冒分一杯羹的風險，如此看重「民主黨派」這幫手無寸鐵的地主資產階級代表人物 ？

毛潤之先生是個飽讀史書的農民革命家，他非常懂得，槍桿子可以出政權，但不能收人心。中國儒家文化講究「道統」，歷來暴動造反者都懂得「可以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宣稱自己「替天行道」，就是要接過千年傳承的中國王道正統。共產黨建立新政權，天下歸一，必須向人民證明，道統在自己手中。抗戰勝利之後中共什麼都有了，唯獨沒有統一中國、統一人心不可或缺的「道統」。當中共佔山為王，武裝割據時，中國的有產者和他們的知識分子，一直在爭取中國的民主自由，黃炎培、沈鈞儒、章伯鈞們幾十年來和國民黨離心離德，拉鋸交手，他們的良知、他們的訴求、他們的理想、他們的犧牲，全社會看在眼裡，他們是公認的社會賢達、社會良心、民族脊梁，他們代表了社會進步的方向、人民的希望和國家的未來。共產黨手中有槍，但話語權在這些所謂「民主人士」手中，社會正義在他們手中，國祚道統在他們手中，因此中共必須向他們表示尊重，表示合作，取得他們的認可、支持和擁戴，最後在1949年9月29日，由這幫民意代表在政協會議上推舉到統治寶座上去，這就是必須把他們接到北京，召開政協的原因。然後在一次次熱情的握手中，一次次謙遜的協商中，把他們手中的道統接過來，把他們手中的話語權奪過來。只有氣概博大、高瞻遠矚的卓絕傑出政治家毛澤東、周恩來能夠導演這台沒有硝煙的巨大政治陰謀，指揮這場一錘定音的宏大政治戲劇，在這場充溢歡樂如嘉年華般的政治大劇中，李濟深、黃炎培、沈鈞儒們注定只能跑龍套。

1947年初，國民黨要捉李濟深，李乙尊來問章榮初可否讓李院長（軍事參議院）來避一避，得章同意後李濟深在紹興路章家住了一個多月。其間他突患急性盲腸炎，章榮初請上海最好的外科醫生任庭桂【註】在家裡給他動了手術。

【註】任庭桂，中國第一代著名外科醫生，「解放」後任中國醫科大學一級教授，外科主任。

此時李濟深三位夫人周月卿、雙秀清、梁秀蓮，周已死，李次子李沛金，離滬赴美留學，其他家人先後去了香港，李沛金後來得章榮初資助定居美國。

一日紹興路章宅突然來了一個貴客，竟然是國母孫夫人，章榮初大驚失神，宋慶齡是專程來看李濟深的，那時老蔣要捉李的風聲很緊，他已不能外出。

幾天後，李乙尊對章榮初講：「任公要去香港，需要金錢上幫助，大班是否可以幫忙？」章榮初問李要多少，他伸出一雙手，章榮初馬上叫來賬房范菊生，拿來十根金條，晚飯前，李濟深下樓向章榮初道謝，說：「您這是為中國革命出力，為未來的民主新中國出力，功莫大焉。」

過了幾天，1947年3月9日，章榮初用自己的汽車，由李乙尊送李濟深到荷蘭輪船公司的輪船舷梯旁，李登船去了香港，當時上海往來香港毋須護照證件。

李濟深到香港即在報紙上發表《對時局的意見》，號召國民黨内「對國家負有責任感的人，勇敢地站出来改正黨内反動派的錯誤政策。」老蔣暴怒，國民黨中央將李濟深第三次「永遠開除黨籍」，「全國通緝」。

1947年12月25日在陝北米脂縣楊家溝舉行的中央會議上，毛澤東作報告《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闡明了取得政權後新中國的各項政策，這是中國革命走向勝利的里程碑文獻。毛指出：「我黨獲得了蔣介石統治區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和中等資產階級的廣大群眾的同情。中國新民主主義的革命要勝利，没有一個包括全民族絕大多數人口的最廣泛的統一戰線，是不可能的。」

1948年元旦，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民革)在香港成立，宋慶齡為名譽主席，李濟深自任主席，朱學範任副主席兼組織部長。民革在國民黨内部發展了三百多名秘密黨員。李濟深給國民黨實力派人物如傅作義、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盧漢、程潜、陳明仁、陳儀等人寫親筆信，敦促他們反蔣。

1948年，這部偉大戲劇開鑼了。4月30日，中共借「五一口號」提出了建政方案：「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和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一下子抓住了民革、民盟、民建這些所謂「民主黨派」【註】人士的心。周恩來親自擬定了七十七人的統戰名單，李濟深居第一位。

【註】1946年政協會議上除了國共兩黨外還有十二個中間派政黨，後來青年黨、國社黨投向國民黨，其他十個黨派響應中共「五一口號」，整合為民革、民盟、民建、民進、農工、致公、九三、台盟八個「民主黨派」。                       

中共歷來是口號治國，勞動節照例又該提出一些口號作政治宣傳，新華社社長、廖仲凱之子廖承志起草了二十四條「五一口號」。

毛澤東的政治遠見和城府自然要深得多，知道現在還不是表露共產主義底牌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促使更多「民主黨派」，以及對蔣介石不滿的中間派人士，站到中共一邊來，最大可能地團結各種力量，建立反對「蔣匪幫」的所謂統一戰線。

毛澤東大筆一揮，刪去了廖承志原文的三條：

第五條：「工人階級是中國人民革命的領導者，解放區的工人階級是新中國的主人翁，更加積極地行動起來，更早地實現中國革命的最後勝利！」第廿三條：「中國人民的領袖毛主席萬歲！」第廿四條：「中國勞動人民和被壓迫人民的組織者，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的領導者——中國共產黨萬歲！」                       

毛澤東將第五條修改為：「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及社會賢     

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並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第廿三條修改為：「中華民族解放萬歲！」      

毛的修改，令「五一口號」面目一新，把原文二十四條死硬的共產主義極左口號，變成了溫和的二十三條民主主義口號。

過了一年，到1949年開國典禮時，新華社擬定的口號中沒有「毛主席萬歲！」毛澤東又親自加上了，1948年的刪和1949年的增，盡顯毛氏手腕。

4月30日新華社和《晋察冀日報》發佈了二十三條「五一口號」。5月1日，毛澤東致函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席李濟深和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常務委員沈鈞儒，以友善協商口氣提出召開政協會議具體原則、實施步驟：「在目前形勢下，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加强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相互合作，擬定民主聯合政府施政綱領，時機業已成熟，想二兄必有同感。」                                                                                       

極具諷刺的，這段時間，國民黨方面也在緊鑼密鼓，第一屆中華民國國大代表三千零四十五人，在南京召開「行憲國民大會」，蔣介石當選第一屆總統，李宗仁當選副總統。但歷史已經證明，究竟誰在主導歷史。    

不能不佩服毛澤東超人的政治智慧和遠大胸襟，「六條建國綱領」和「二十三條口號」，把垂涎國民黨政權幾十年不得的李濟深、沈鈞儒、張瀾、章伯鈞、黃炎培們逗得熱血沸騰，熱淚盈眶，決心跟共產黨一路走到底。

李濟深意氣風發，心志高昂，他說：「要吸取國民黨壓制民主的教訓，中共五一口號堅持黨派協商，成立聯合政府，足見共產黨不搞一黨專制之誠意，本黨同志應深刻反省，站到民主陣營來。」由李牽頭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緊鑼密鼓運轉，攏集了國民黨內的反蔣勢力，憑藉和共產黨的聯合，誓和老蔣一決雌雄。

李濟深以「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軍事策反小組組長」身份，給國民黨實力派人物傅作義、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程潜等人寫親筆信，敦促他們反蔣。民革在國民黨内部發展了三百多名秘密黨員，促成了四川陳明仁、雲南盧漢、湖南程潜等「起義」投向中共。李濟深和蔣介石對抗二十年，今天終於集合了國民黨內與蔣不和的所有派別，身為政客，今日得報二十年一箭之仇，真是心情舒暢，揚眉吐氣 ！

章榮初到達香港時，正是這把火燒得轟轟烈烈的節骨眼上。

民革成立(1948年1月1日) 中為李濟深、何香凝

 民革成立宣言            《人民日報》發表「五一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