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93)   金圓券風暴

在國共雙方決戰的最後關頭，1948年8月國民政府推出金圓券，老蔣希望重整後方經濟，把全國的財力緊握在他一人手中，確保無後顧之憂，拼死一搏，一旦大勢失控，隨時走路。

蔣介石給病入膏肓的國民黨政權下了一劑猛藥，希望它起死回生，結果反而把這具半死的殘體快快送進了墳墓。1948年9月底起，全國發生搶購風潮，半年之內，通貨膨脹超過兩萬倍，經濟完全崩潰，工商業大批倒閉。在長江以北的戰場上，國軍一敗塗地，在長江以南的國統區，金融、經濟、人心，都發生了劇烈的震盪，國共兩邊的力量對峙，徹底倒轉了。沒多久，由於金圓券毫無信用價值，大幅度貶值，上午的錢到下午就不值錢了，人民拿到錢就趕緊買東西，因而發生搶購風潮，物價日日暴漲，黑市金鈔價格徒漲，金圓券一落千丈，轉手之間，人民財產受到無可估量的損失。

11月13日政府又公佈修正金圓券發行辦法，將金元按黃金計算貶值百分之八十，準許黃金自由買賣，此舉等於宣佈幣制改革失敗，令物價如脫韁野馬，急速彪升。《中央銀行月報》1949年5月統計，以1946年9月1日物價指數為一，到1949年4月30日竟達到一億零二百萬的天文數字。國民黨政權在覆滅前夜，已經完全亂了陣腳，不可自拔。

和金圓券同時出籠的限價政策，規定二十支紗每件金圓券七百零二元，三十二支紗每件八百三十八元，每疋棉布二十九元，都低於成本。由棉紡同業公會訂出的「民營會員廠臨時聯合配紗辦法」，各廠按紗錠數攤派紗布數量，照限價出售，棉花商手裡的棉花也只能限價出售，他們的棉花售出後無法再向農民收購，市面上沒有了棉花，紡織廠都無法開工，因而不得不以高價設法向農民爭購棉花，這樣一來，高價買進原料，限價出售產品，一進一出虧損嚴重。限價實行了七十多天，上海工商業損失超過二億金圓券。

章榮初的三家主要工廠，榮豐紗廠雖有較厚家底，因限價政策，損傷慘重，菱湖絲廠和菱湖化學廠剛剛投產，頃刻陷入水深火熱。

鈔票天天貶值，無法按正常規則發工資了，只能以貨代幣。榮豐紗廠工程師徐世椿晚年口述回憶：

金圓券信用低落，各廠紛紛以銀元外幣黃金乃至實物計值進行交換流通，榮豐紗廠不得不以生產的棉紗代替貨幣，規定為：進廠一年的每月七包紗，兩年的每月九包紗，三年的十一包紗。我是榮豐紗廠的高管，是十一包紗的月薪，相當于十一兩黃金或一百十塊銀元，用紗兌換黃金銀元的比率，隨物價而變化。這些實物不能公開交售，要到國家控制的銀行兌匯。(湯湘華《夢中的香椿樹》安徽文藝出版社2019)

老闆和職工都苦不堪言，怨聲載道。除了金圓券和限價的打擊以外，一再的苛徵重斂，攤派勒索，令企業承受不起。1947年上海各紗廠繳付的所得稅，竟然按紗錠計算，每個紗錠要繳法幣四千萬元。成品二十支紗每件要繳貨物稅，9月份為法幣七十二萬，到12月升到一百六十五萬元。

負擔重稅之外還要受各種名目的攤派和勒索，1947年3月又發行「同盟勝利公債」，向棉紡織業攤派，到4月又發行「美金公債」，再次硬性攤派，紗廠每一紗錠攤派4.48美元，1948年再攤派美金庫券和「救濟特捐」，壓得企業喘不過氣來。

1947至49這三年，國民黨在上海開徵的捐稅名目有五十四種之多，國民黨對社會財富的榨取，尤其對工商界竭澤而漁、殺雞取卵，到1948年底，各企業已被榨乾。榮豐在這次風潮中損失折合黃金一萬五千兩，對榮豐是致命的打擊。

末日瘋狂，蔣家王朝氣數已盡，物價管制徹底失敗，1948年11月1日正式撤销。11月3日上台六個月的翁文灝內閣總辭，11月6日蔣經國辭職。

其實金圓券的失敗，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法幣最後流通為六百六十三億元，以三百萬元兌一元金圓券計算，應該只需二億金圓券，但金圓券初發行就是二十億，已經形成十倍通貨膨脹，一張草紙還比它值錢了。限價徹底失敗，上海工商業損失超過二億金圓券。許多民眾，尤其低下階層人民，突然變得一無所有。

1948年11月16日中央銀行總裁俞鴻鈞向蔣介石報告，已收繳黃金一百六十六萬兩，白銀三千三百萬元，美鈔四千七百七十五萬元，港幣八千七百三十三萬元，總計約二億美元。國民黨把全國財富搜刮一空，不但失去了農民，失去了工人，也失去了城市文化知識階層，到1948年下半年，甚至失去了上層富裕社會的信任。

蔣介石最後的老臉，國民黨最後的盼望，都隨著物價飛漲上天、金圓券暴跌入地，威信掃地，一文不值，徹徹底底地破了產。這個政權走到這一步，還能不垮嗎？

現在有些研究者，分析老蔣的失敗原因很複雜，如抗戰勝利之後蘇聯對共軍的武器資金支持，美國杜魯門政府愚蠢的離棄，中共打入國民黨心臟諜報特工的成功，以及共產黨籠絡人心的欺騙宣傳，國民黨不爭氣的內亂內鬥等等，這些確實都是原因，但根本的原因，只能是蔣介石權力中心運作的無知與無能。戰爭無論是世界大戰，還是國共內戰，說到底是雙方綜合力量的對比，是雙方人心的較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無論你多麼不情願、多麼不服氣、多麼悔痛婉惜、多麼冤哉枉也，國民黨敗了，就是敗了，蔣介石輸了，就是輸了，這是歷史的選擇。

歷史不會停止，同胞相殘的內戰沒有勝利者。

1949年元旦，蔣介石宣告退位，由副總統李宗仁「代行」總統職務。孫科率行政院南遷廣州，軍方指揮中心隨老蔣到了溪口，丟下孤家寡人李代總統在南京當光桿司令。4月23日南京淪陷，25日蔣介石離開溪口，永別家鄉，在日記寫下：

極目四望，溪山無語，天氣陰沉，益增傷痛。大好河山，幾至無立錐之地！且溪口為祖宗廬墓所在，今日一旦拋別，其沉痛之心情，更非筆墨所能形容於萬一。【註】

蔣介石離開大陸前，指示俞鴻鈞將國庫黃金從上海悄然運抵鼓浪嶼。1949年1月中共要求美國凍結中華民國在美資產，美國試圖以此籠絡中共，正在美國的宋美齡得到消息，立即告知蔣介石，取回了存在西方七國的六百四十萬两黄金。10月湯恩伯把鼓浪嶼金庫四百五十萬两黃金搬上廈門海關的「錫麟號」輪船，駛向台灣。

這一千一百萬兩黃金，蔣介石視作反攻大陸的本錢，最後反攻大計因美國反對而泡了湯，這筆錢最終為台灣的政治穩定與經濟起飛，起了無可估量的作用。

【註】1968年4月，余姚中學紅衛兵由溪口公社書記帶領，先扒了蔣介石原配夫人毛氏的墓，澆上火油燒盡，再扒了蔣父母和兄弟的墓，墓園和蔣氏故居豐鎬房全部被毀。公社革委會發出《向毛主席致敬電》：「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江青同志指示我們，要把蔣介石家族的坟墓化為平地，種上莊稼，我們已經完全徹底的照辦了。」八十年代，蔣氏故居和墓地按原樣重建，但所有物品無一原件。

 蔣介石離開大陸前最後一次祭祖

金元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