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85)   貪官污吏橫行

章榮初建設家鄉的三年，不但要和鄉間各色人物打交道，還要和省城乃至南京的高官溝通交涉。章榮初在鎮江四擺渡開設了一家明明製種場，在鎮江四擺渡和滸墅關這種製種場有數十家之多，要取得江蘇省農民銀行貸款，須付出巨額賄賂，費時費力。章榮初想借私人關係，或可省點氣力，請潘公展寫了封信向中國農民銀行董事長陳果夫，說明亟需用途，章榮初拿了潘的信，去南京見陳果夫。

農民銀行成立于1933年，是民國法幣四個發鈔國營銀行之一。國民黨退居台灣後，1999 年私營化，更名「合作金庫商業銀行」。

陳果夫身為蔣介石政權核心人物，不可一世。當年有句話，叫「蔣家天下陳家黨」，老蔣因陳其美(英士)提攜才得中山先生器重，故視陳其美為恩人，陳被刺後，蔣把對陳其美的感恩報答在陳的兩個侄子身上，那就是陳果夫、立夫兄弟。陳氏兄弟組織「中央俱樂部」（Central Club），史稱CC系。1926起幾度出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等要職，長期掌管國民黨黨務。陳果夫和章榮初、潘公展都是同鄉，他父親陳其業(勤士)、三叔陳其采(藹士)，都是章榮初青樹學校的校董，鄉親鄉里，理應不會見外，誰料陳果夫見了章榮初，高高在上，滿口官腔，一點面子都不給，第一句話就問章榮初：「聽說你在鄉下搞蠶種改良，你是不是蠶桑科畢業的？」

章說：「我沒有讀過蠶桑科。」                                    

陳說：「既然你不懂蠶桑，為什麼要把農民有幾百年經驗的土種去改良呢？難道他們幾代人的經驗不及你一個不懂蠶桑的人嗎？」    

章榮初剛要告訴他，請了很多中國最好的蠶桑專家，陳舉起手阻止他講，又說：「中國許多事情，都是壞在你們這些外行充內行的人手裡！」

章榮初耐足性子向他解釋，改良工作是由國內最著名的專家做的，同樣數量的桑葉，改良蠶種的產值，比土種蠶要高五倍以上，我只負責資金支持。章榮初說：「現在急需給農貸款，希望農民銀行給予貸款。」

陳果夫問：「為什麼那麼急？」

章榮初說：「培育新種、收蠶，都要錢，遲了，農民就把繭子做成了土絲，就不能進絲廠加工了，如果收不到原料絲，菱湖絲廠就無法開工，所以十萬火急，請農民銀行無論如何幫幫忙。」想不到陳果夫竟輕描淡寫地說：「收不到絲，你可以用烘絲的爐子烘青荳嘛。」(燻青荳是湖州著名土產)

章榮初愕然，無話可説，虧他說得出用烘絲的爐子烘青荳，真是啼笑皆非。你說我沒有讀過蠶桑科是外行，你自己竟說出用烘絲的爐子烘青荳這樣的胡話。但章榮初不敢和他爭辯，貸款當然不必談了。一回到上海，章榮初立即去看潘公展，大罵狗官昏瞶無知，潘公展也無言以對。

這次和陳果夫的見面，也影響了此後章榮初的一個決定——堅拒了陳果夫要迎娶章榮初女兒為媳的媒約，這在後面述。

到了1948年5月，是一年一度的收繭時刻，章榮初為了絲廠能順利收到蠶繭，必須確保農民的利益，維持他們的收入，想出一個辦法，他給農民一本存摺，記明等級和數量，把存下來的繭堆在一個倉庫裡，請中國農民銀行派人來管理，章榮初把存繭的冊子交給農民銀行，同時請他們憑存摺發放小額押款，這樣辦對農民有利，因為他們的繭子價格可以隨幣值上落，隨時作價，不致因貶值損失，而菱湖絲廠的原料也有了着落。

章榮初估算大約要五百萬貸款總額，方始可以應付，實行這個兩全其美的計劃，因此他又去看潘公展。潘公展覺得五百萬數目太大，非要有高層支持不可，寫了一封信給總統府辦公廳主任陳方，潘公展對章榮初說：「你去準備一個公文呈給總統。」

蔣介石最重要的幕僚「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由三個處及侍衛長室、參事室組成。一處負責軍事、情報，二處負責黨務、政治，三處負責人事、考核。二處主任陳布雷，副主任陳方【註】，專職處理國民黨和蔣介石的機密文件。陳布雷、陳方都是蔣介石器重的一支筆。

【註】陳方(1897-1962)江西石城縣人，初任蔣介石侍從室秘書，1946年任國民政府文官處政務局局長，1948年總統府第二局軍務局局長，赴台後任總統辦公室顧問。

1948年5月19日，章榮初乘夜車到南京，一早七點就到陳方家，陳方說：「總統九點半要出去演講，你在八點五十分前到總統府來看我，等九點鐘總統出來時，我就上去給他看公文。」章榮初把公文交給了方。                                                                                    八點五十分，章榮初到總統府侍從室等消息。九點十分陳方拿了已批好的公文出來，交給章榮初，說總統已經批準了。章榮初打開一看，蔣介石親筆批示：「照準，着農民銀行貸款五百萬元。」陳方說：「你馬上去農民銀行見經理李叔民，我把公文批示立即加急送去。」章榮初心裡非常高興，菱湖的事業有成了。

章榮初立刻去農民銀行見李叔民，剛談了幾分鐘，總統府公文和批示送到了。李叔民打開看了一下，對章榮初說：「當然照辦，你回上海去好了。」

章榮初說：「這件事情一定要在收繭前辦好，6月1日是收繭的第一天。在辦理此事前，我還要做很多準備工作，如印存摺，向農民宣傳等等，離今天只有十天了，希望你在五天以內把這件事情辦好，否則時間上就來不了。」李叔民說：「沒有問題，你回去好了。」

章榮初很興奮，當天就回到上海。但是等到5月25日，還沒着落，打電報和長途電話去催，也沒消息。到了27日，潘公展來電約章去，潘說：「這件事數目太大，非要點綴點綴不可。」就是說農民銀行經辦的人要回扣。章榮初說：「這筆貸款是給二萬多農戶的，有利的是農民，我是沒有好處的，能夠做成功，絲廠有了原料，這對我才有好處，假使化上三萬五萬，不妨可以考慮，太多是不行的。」潘公展嘆口氣說：「那就差得太遠了，他們開價一百萬。」

總統批出貸款五百萬，就在總統鼻子底下的這些貪官污吏竟要一百萬賄賂，潘公展也無能爲力，此事終告付諸東流。

1948年金圓券大幅貶值，國民黨政權江湖日下。到11月26日，章榮初忽然接到杭州農民銀行一份電報，叫他馬上去杭州一趟，這時他早把貸款這件事忘了，到了杭州農民銀行，經理李叔民對他說：「你呈請總統批準的五百萬貸款可以做了，你把辦法談一談吧。」

開什麽玩笑，這筆貸款是5月份收繭用的，章榮初的計劃已經失敗，農民的繭子在六個月以前已經做成土絲了，章榮初化了多少心血建成的菱湖絲廠，因收不到充足原料，已處於半停工狀態。這樣配合時令的貸款拖了六個多月現在竟說可以做了，真是天大笑話。章榮初又氣又好笑，對李叔民說：「這事拖了半年多，現在還談什麼呢？按今天的幣值，我口袋裡也可以輕鬆拿出五百萬了。」

這就是1948年11月的南京，徐蚌會戰已經展開，再過一個月，解放軍就飲馬長江了，總統還在煞有介事批示，貪官污吏們還在拼命撈錢，國民黨在大陸的日子進入了倒計時。

陳果夫                       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