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战争,其实我是不喜欢的。那个年代电视里会放很多战争片,大多是解放军战士抗日或者是打败蒋匪军的故事。但我就不喜欢看这些战争场面,我觉得没意思,我觉得它们情节概念化,甚至故事脉络都千篇一律。一天晚上,爸爸兴冲冲的告诉我说:“大明,今晚电视要放《射雕英雄传》,你肯定喜欢,是香港武打片。”我喜欢看武打片,我不喜欢看战争片,但对武打却很有兴趣。于是,我端着一杯白开水,兴致盎然的守候在电视剧面前。《射雕英雄传》开始了!可怎么开头的画面是打仗的!古代的打仗我也不喜欢呀。呼啦起身找到爸爸,我说:“爸爸,不是武打片,是打仗的!”爸爸说:“是武打片,你看了就知道了。”于是,我耐着性子又接着看。等看到丘处机和江南七怪比武的时候,我知道这实实在在是一部武打片,而且非常的好看,非常的爽!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天天准时收看《射雕英雄传》,这部剧简直成了小孩子心中的电视剧之王!我家对面有一个小女孩叫成,成是成都郊区来市区租房住的暂住户,家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奶奶,所以条件不宽裕。成家里没有电视机,每到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成就会到我家里来蹭电视看。成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小女孩,一到我们家,奶奶,爷爷,嬢嬢,叔叔的叫个不停,所以我们家大人都喜欢她。
看了《射雕英雄传》里面欧阳克欺负黄蓉的那一集,我和成都有点兴奋。于是我们扮起了客,我装作欧阳克,成变成了黄蓉,然后欧阳克作势扑到黄蓉的身上,接下来呢?没有接下来了,就结束了。然后成又变成欧阳克,扑到我这个男黄蓉身上,游戏再次结束,我们回归本身。小明直愣愣的睁大眼睛望着我和成,他显然是懵了:这两个疯小孩在做什么?我可没空给小明解释,就让他去仔细想吧!
爸爸不甘心一直当一名挡车工,所以他报考了电大。那个时候大学生是稀罕物,所以读个电大也算很可以了。电大当然不是现在的电子科技大学,电大是广播电视大学的简称,说白了就相当于现在的成人教育。但那个年代,读电大也不得了啊,也是人才啊。爸爸每天在家看书学习,晚上下了班还要去电大的教室上课。爸爸说:“我其他的课都不怕,就是数学不好。我没有学过高中数学,所以读大学数学很吃力。”我暗暗为爸爸担心,我学小学数学都那么吃力,爸爸要学大学数学呢,那得多难啊?
每天晚上妈妈照顾我睡下后,爸爸就在一旁的书桌上挑灯夜读,主要是做数学题,当然也看经济,法律的书。爸爸的写字台上点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泡,而我就睡在他的后方。我睡不着,虽然爸爸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我还是能清楚的感知到他的钢笔尖触及纸面的沙沙声。房间里半明半暗,我迷迷糊糊,爸爸却是斗志高扬。在一种有点忧伤的情绪中,我终于沉沉入梦。
一天晚上,爸爸没有自习去教室上课了。妈妈说:“大明,小明,花妹,我给你们放一盘磁带吧。最新的《午夜音乐会》”《午夜音乐会》是什么?我没有听说过呀。妈妈说:“这盘磁带很珍贵,是我找你们的兰姐姐翻录的,你们要好好听哦。”兰姐姐是大姑妈的女儿,是我们的表姐,她是个很时髦的人,所以她的磁带里会有什么歌呢?我趴在桌子面上,开始用心的听《午夜音乐会》。我发现确实好听,《午夜音乐会》里面的歌都很阳光,都很优美,特别有一首小火车嘟嘟开的像儿歌一样的歌曲让我很开心。我觉得《午夜音乐会》肯定是当下年轻人里面最流行最时尚的,而我托兰姐姐的福,也跟上了一把时代的潮流。
自从听了《午夜音乐会》,我就留心起青年路上放的各种歌曲来。那个时候有一种时髦青年会把录音机扛在肩膀上,一边走一边放音乐。这种扛录音机,穿喇叭裤的青年是那时最拉风的,相当于现在穿着奇装异服的coser。所以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就会听到一段不完整的音乐声,那就是扛录音机的青年来了。但这对我有好处,因为我能时常听到一段段最流行的音乐。比如苏芮的《跟着感觉走》: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这首歌简直太好听了!再说了“跟着感觉走”这个概念太先进太超前了,要知道当时的主流媒体还在唱《血染的风采》呢,而有的人已经“跟着感觉走”了!这两种思潮的冲撞和融合,让我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新鲜感。
妈妈星期天休息就会教我学写字和算数,写字还好,我很快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但算数太难了,妈妈教我写1到10的阿拉伯数字,我每次写到8就写不下去了,因为妈妈老是打断我。我写8是上面画一个圈,再在下面画一个圈,两个圈拼在一起就是8了。妈妈很气愤我这种写法,她教我要一笔写到底,中间扭一下,再转上来,不就是8了吗?可我怎么也理解不到妈妈的意图,我还是先画一个圈,再画一个圈。妈妈最后终于怒气爆发,她以为我在故意和她玩笑。其实我哪里是在和她开玩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中间扭一下,再转上来嘛,画两个圈多方便啊。
说到妈妈的教育是很严格的,那个时候我说话有点大舌头。有一次幺爸听见了,就不怀好意的讥笑我:“听听,二二,爱爱。”听的人就哈哈大笑。妈妈在一旁看见了,气得不得了,她觉得她受到了侮辱,于是她就教我说“二”的时候一定要卷舌。我渐渐也学会了卷舌,但有的时候一不注意又说成了“爱”。这时只要妈妈听见了就会反手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她是要我一定改掉这个发音。在妈妈的棍棒教育下,我终于习惯了说“二”的时候卷舌,幺爸也终于无话可说了。
可能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子,所以妈妈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对小明她就宽松了好多。小明有的时候会和妈妈胡搅蛮缠,妈妈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的说:“小明小,小明乖,小明是妈妈的心尖尖。”听得我在一旁浑身起鸡皮疙瘩。看见我挤眉弄眼的样子,小明就得意的对着我笑。他这是在向我示威:妈妈不喜欢你,妈妈喜欢我!我对小明的挑衅早就习以为常,所以每次他对着我笑的时候,我都会把头扭到一边。我心想:你笑个锤子,你个小屁孩,迟早被妈妈打。小明就好像能看懂我的内心,他停止笑容,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看,那表情就好像是个哲学家。
花妹则乖乖的,她还太小,不知道争宠,而且花妹很懒,她动都不动,一天到晚就这么躺在床上睡觉。我每次凑近看花妹的时候,都觉得她像一只小橘猫,而且是那种最小最弱的小奶猫。其实除了花妹,我还有一个妹妹,这个妹妹是幺爸的女儿珍珍。珍珍是一个富富态态的女孩子,只比我小一岁,肉嘟嘟的,很可爱。关键珍珍很黏我,一到我们家珍珍就黏到我的身边和我说话游戏。珍珍也很聪明,她还会给我讲故事呢。因为珍珍家有录像机,所以她看过很多我没有看过的香港武打片。珍珍会绘声绘色的给我讲她看过的武打片:“小鱼儿不喜欢金叶子,韦小宝当了鹿鼎公,《琥珀青龙》好看极了,《射雕英雄传》还有续集。”
我惊叹珍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听了珍珍讲的武打片情节,我就更向往那片快意恩仇,打遍天下的武侠世界了。只有很郁闷的是我家没有录像机,所以看不了录像带,那些精彩的武打片和我是没有眼缘的。有一天我家隔壁的周家在用录像机放一部武打片,不知道成怎么知道了,她急得不得了的想看。我向成解释:“这是他们放的录像,电视机看不到的。”成却一再要求我打开电视看有没有。于是我打开电视翻一遍频道没有,关上。过一会儿,成又要求我打开电视看有没有,再看还是没有。幺爸发觉了我在反复开电视,再次讥笑起来:“看看,电视机都开烂了。”听到的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在成的怂恿下,我再次成为幺爸的笑料。
幺爸是我们家的“孽子”,他常常会做一些让我们家成员不齿的事情。比如吃饭的时候,不管别人吃没吃,他先倒满满一碗菜到自己碗里面。其他人一看菜碗里面,已经没剩多少了。更有甚者,大姑妈说过一件往事。幺爸结婚的时候,因为预定的酒席不够,所以在半路上幺爸就拦住大姑妈说:“没有座位了,你不用去了。”大姑妈是一路哭着回家的。可见幺爸的行为作风是有多么现实和俗气,但处的时间久了,家里人也就满满习惯了他,不再觉得幺爸有什么特别。倒是对我爸爸,他们颇有微词,主要是觉得爸爸没本事。没本事那更应该帮衬啊,怎么能落井下石呢,所以我们这个大家庭也问题满满,一言难尽。
奶奶则和大姑妈,二姑妈,幺爸几个不太一样。奶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不仅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去庙子里,甚至连平时有空也会带着我去逛寺庙。常和奶奶一起去寺庙的有一个苏婆婆。苏婆婆是一个老寡妇,一个人独居。其实苏婆婆就住在离青年路不远的地方,说起来还可以算是我们的邻居。但奶奶不愿意到苏婆婆家去,奶奶说:“她家住在厕所隔壁,不干净。”苏婆婆听见了就捶胸顿足的说:“哎呀,一点味道没有的,不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有一天傍晚的时候,奶奶还真牵着我的手去了苏婆婆家。苏婆婆住在一个小院子里,这个小院子有一间公共厕所,苏婆婆的屋子就在公共厕所隔壁,所以奶奶不愿意来。我进到苏婆婆的屋子里,用力的吸一口气,确实没有闻见什么异味,但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奶奶也不想当卫生检查员检查苏婆婆的卫生情况,所以站在门口和苏婆婆闲聊了几句就又牵着我回了家。其实想起来,苏婆婆的屋子还蛮干净的,东西什么的都收纳得井井有条,只不过地理位置不好,终于遭到了奶奶的嫌弃。
奶奶带着我,还有苏婆婆一起去新都宝光寺进香,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们先坐公交车到新都,再步行到宝光寺。我已经记不得我和奶奶是怎么拜佛的了,我只记得宝光寺里面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和奶奶一起坐在宝光寺的石凳上休息的时候,我发现宝光寺的柱子上有一个一个的小坑。我好奇的问奶奶这是做什么用的。苏婆婆抢先回答了我:“这是贴硬币的。”说完苏婆婆给了我一枚硬币,示意我贴上去。我把硬币贴上去发觉硬币太小,而坑很大,到底不太贴合。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是宝光寺的和尚贪心,想要大额的硬币,所以把柱子上的坑挖那么大。这算是我第一次对佛教有了别样的认识。
出宝光寺的时候,奶奶抱着我去摸福。很多香客都在宝光寺门口摸福,他们虔诚的闭上眼睛从远处走到写着福字的照壁面前,试试自己的运气摸不摸得着福字。因为我是在奶奶的怀中摸的福,所以即便闭着眼睛,我也很轻松的摸到了福字。但不知道这算不算舞弊,只不过考虑到我还太小,这也就算是神佛可以原谅的吧。苏婆婆也摸了福,她很聪明,她是走到一半的时候才闭的眼睛,所以也摸到了福字。这一次宝光寺之行在我们仨都摸到了福的圆满氛围中结束。离开新都的时候,苏婆婆买了一包点心,她一定要分一半给奶奶,但奶奶坚决拒绝了。最后苏婆婆提着她的点心,一步一摇的回了她公共厕所旁边的家。我看着苏婆婆远去的背影,品出了一丝人生的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