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饮食上非常照顾我们,几乎做每顿饭都要想:“大明吃什么呀,小明吃什么呀,花妹吃什么呀?”但那个时候的条件不如现在,不是每顿都有好吃的。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吃得很简单。比如实在没有做菜,捞点昨晚上泡的洗澡泡茶,就着白开水也可以吃一顿饭。爸爸就告诉过我:“白开水泡饭不如茶泡饭香。”我还真拿茶水泡过饭吃,但似乎没有爸爸介绍的那么美味。所以,我还是一个很挑剔的人。
妈妈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我吃蔬菜,她说:“小孩子怎么能不吃蔬菜呢?不吃蔬菜,你便便都拉不出来!”所以一到吃饭的时候,妈妈就会亲自夹一筷子蔬菜喂我吃,有的时候是白菜,有的时候是冬寒菜。我可不喜欢吃蔬菜,我讨厌蔬菜的那股味道,我喜欢的是肉嘎嘎。所以妈妈的蔬菜一夹到我的嘴巴里,我要么不嚼强咽下去,要么干脆就吐出来。后来妈妈学到了经验,她会把一块肉和一根蔬菜同时夹到我嘴里,为了吃肉,我就不得不把那根蔬菜给一起吃了。虽然如此,我还是不喜欢吃菜的。
有一次早上我和奶奶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到肉店的时候,奶奶对店员说:“割一块肉,这样,对对,这样割一刀。”哪知道店员不知是嫌奶奶选的肉过于精瘦,还是分量太少,竟然不理会奶奶。我在一旁帮腔:“割肉啦,割肉啦。”但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店员还是不理我们。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老头子:“给我割两斤五花肉。”店员麻利的就给老头子把肉割了。奶奶生了气,她拉着我说:“走!他看我们买的少,就不卖给我们。大明,今天我们吃素怎么样?”我说:“好啊,今天我们不吃肉。因为肉店老板不是好人!”奶奶听我这么说,就满意的拉着我回了家。可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因为没有肉下饭,我还是忧郁了。我觉得不应该赌这个气,还是应该和和气气的找肉店店员割点肉的好,但这个话我没有对奶奶说,我还是乖乖的吃了一顿素菜。
尽管有这次不愉快的经历,但基本上我还是能天天吃到肉的,这可见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并不算差。虽然爸爸妈妈都只是普通工人,但奶奶的房子有一间铺面,这间铺面是青年路上的旺铺,根本不愁租不出去。所以奶奶光收租金就可以很充裕的生活,割点肉吃吃不成问题。有的时候,中午做的菜吃完了,晚上没有剩菜可以吃。奶奶就会事先预留下一坨绞肉,晚上吃饭的时候,就给我和小明做个丸子汤。用丸子汤下饭比白开水,和茶水都要香得多。咬一口劲韧弹牙的丸子,再吃一口饭,味道好极了!
但中午不能给我和小明开小灶,因为中午的时候,幺爸,大姑妈,二姑妈都会回来吃饭,一大家子人呢!所以常常会有菜不够吃的尴尬,这个时候也有办法,我会吃猪油酱油饭。猪油酱油饭就是用一碗白米饭,拌上熟猪油和酱油一起吃,味道非常香。关键这种吃法简单啊,猪油是现成的,酱油是现成的,米饭管够,这样我肯定能混个肚子圆。甚至有的时候家里做了菜,我也要吃猪油酱油饭。这时二姑妈就会说我:“你们看看大明,家里有菜,他还吃酱油饭!”我对二姑妈的唠叨不厌其烦,我不理她,继续吃着香喷喷的猪油酱油饭。
第二天中午又没什么菜了,二姑妈自己也吃起了猪油酱油饭。而且她更夸张,她吃猪油酱油饭还要加味精和小葱!我把二姑妈吃酱油饭加味精和小葱的事告诉给妈妈,妈妈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其实我是想告诉妈妈:二姑妈才是真正喜欢吃猪油酱油饭的!不过比猪油酱油饭更好吃的东西还有,那就是街口哑巴家开的面馆的面。他们家的面只有两种,一种炸酱面,另一种海味面,两种面的味道都很鲜美,好吃惨了!
所以要是中午家里没做什么菜的话,我和珍珍就会缠着奶奶去给我们买哑巴家的面吃。如果奶奶今天打牌赢了钱高兴的话,她就会摸出几块钱给爷爷,让他去街口的面店给我和珍珍一人端一碗面回来吃。吃炸酱的,还是海味的,任选。每到吃面的时候,我和珍珍就像过节一样高兴。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成了我们俩眼中的无上珍馐。小明就没有福分吃面,他还太小,吃不来这些好东西。所以我和珍珍吃面,他就在一旁干看着的。有的时候看得馋了,他竟然还试图来抢我的面吃。我可不会让他得逞,在他的小手伸过来的一刹那,我已经端着面碗跑掉了,留下小明在原地干瞪眼。
我对珍珍说:“哑巴家的面条就是最好吃的东西了吧?”珍珍说:“好吃是好吃,但不是最好吃的。我妈妈上班的商店隔壁有一家牛肉面馆,他家的牛肉面才好吃呢,香得不得了!”我听了有点郁闷,因为我不可能到珍珍妈妈上班的商店隔壁去吃这家牛肉面。要知道幺爸和我爸爸不和,幺婶也就是珍珍妈妈和我妈妈还打过架呢!我怎么可能去吃得了面呢?所以我有点不服气,我对珍珍说:“哑巴家的炸酱面就是最好吃的!”这下珍珍不说话了,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幺婶和我接触不多,因为从小幺爸幺婶和我爸爸妈妈就处不到一块儿去,双方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为了什么呢?原因其实也很现实,就是因为我爸爸妈妈和我住的是奶奶的房子,而幺爸是自己出去单过的,所以幺爸认为我们占了很大的便宜。再加上我妈妈是龙泉驿人,不是成都市区的,所以他们更加看不起我们一家人,觉得我们好欺负似的,常常找些由头来闹。
幺婶有一次给珍珍买了一辆电动玩具警车,这辆玩具警车很有意思,只要开动,它就会不停的旋转,并不时打开车门。车门打开暗示犯人抓住了,然后再自动关上,接着再不断转圈圈。我完全被这辆玩具警车给迷住了,我觉得这辆玩具车太有意思了。幺婶看我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不怀好意的说:“喜欢吧?喜欢叫你妈妈给你也买一辆啊。”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幺婶的话是一个恶作剧,所以我哆哆哆的跑开了。我不会傻到去找妈妈要她给我买玩具警车,我知道自己家比幺爸家穷,所以穷人要有志气啦!
奶奶带我去二姑妈家玩,我径直走进金文的房间。金文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净极了。我好奇的在她的房间里多看西瞧,其实我是在找有意思的东西。金文会唱歌跳舞,会画画,还会手工,她屋子里那得有多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啊。结果还真如我所料,我在金文的书桌上发现了一个玻璃小罐子,罐子里装满了各种颜色大大小小的小珠珠。那个时候,还没有千纸鹤,玻璃罐里面装千纸鹤是后来的事情。那时像金文这样玻璃罐子里装彩色小珠珠就是很时髦很漂亮的事情了。
我小心翼翼的拿起玻璃罐子打开查看,我知道自己笨手笨脚,所以我拿的时候特别小心,我尽量让自己不打烂金文的玻璃罐子。但玻璃罐子比我想象的滑,我一拿就歪倒在桌子上,罐子虽然没有打烂,但罐子里的彩色小珠珠却滚了一地。我手忙脚乱的蹲下去捡小珠珠,这要是被金文回来看见了,她一定会生气的!正在我后悔不迭的捡小珠珠的时候,奶奶喊:“大明,走,回家了。”我如蒙大赦般赶紧站起来随着奶奶回了家,而金文的房间被我糟蹋得一片狼藉。
下个星期再见到金文的时候,她并没有责怪我弄乱她的房间,而是饶有兴致的给我讲起了鬼故事。金文说:“从前有一个人得了艾滋病,他住在医院里,医院的窗口下面有一颗桂花树。结果冬天的时候,桂花树枯萎了,那个艾滋病人也死了。”我听了感到毛骨悚然。但好奇心又让我想接着听下去,我对金文说:“你等等。”我一溜烟跑出去拉着奶奶就进了里屋。我躲在奶奶怀里对金文说:“现在你可以讲了,我不害怕了。”金文被我的举动逗乐,她拍着手哈哈大笑。奶奶责怪金文说:“金文,别讲鬼故事吓唬大明,小孩子吓不得的。”
作为金文给我讲故事的回报,我用手指着柜子上的一个铁皮罐示意金文去拿。金文打开铁皮罐,原来里面装的是爸爸从人民商场买回来的牛肉干。牛肉干啊,好精贵的零食!金文笑嘻嘻的夹了一根牛肉干吃了,然后盖上盖子。看起来她和我一样,不太喜欢吃牛肉干。我是因为牙口太弱嚼不动牛肉干,金文呢?想来是女孩子爱美,不喜欢吃肉类的食物。但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我的心意到了。要知道兰姐姐来我们屋子里的时候,我可没有告诉她我们屋子里有牛肉干可以吃!
有一次幺爸幺婶和我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幺爸说便宜不能让我们独占,所以他也要搬回来住,据说床都运到堂屋里了。妈妈气得吃不下饭,爸爸也红着脸躲在里屋床上。我进屋的时候看见妈妈一言不发正在生气。我小声叫道:“妈妈!”妈妈没有理我。这个时候金文过来了,妈妈示意金文带我出去玩,今天不要留在家里。于是金文带着我去人民南路的一家录像放映厅看录像。现在我还记得我们看的那部片子是一部武打片,主角练的功叫珍珠寒玉功。当主角功成以后,就大发神威,打死了一个老头子。这个老头子本来是武功第一的,但被主角打死以后,主角自然就成为了新的武林第一人。这部武打片的剧情就是这么老套,并无新意。唯一的亮点在于主角运起珍珠寒玉功的时候,会发出一道绿光,看着很带劲儿。
我回到家的时候,还沉浸在主角成功的梦幻里。而家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知道是奶奶发了气还是幺爸幺婶被我爸爸妈妈镇服,他门又把他们的床运了回去。后来也没有听幺爸说过他要再搬回来,想来他其实并不愿意搬回来,只不过是找个说辞,以谋取更大的利益。我听妈妈说,幺爸发了言,不依他的主意,他就一把火把奶奶的房子烧了,谁也占不到便宜。妈妈冷笑一声:“他要烧就烧好了,我们等着他烧。”但幺爸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其实他怎么会烧房子呢,他又不傻,他其实是想占着奶奶的房子,主要是门口的那间铺面做生意呢!
你别说我爸爸妈妈穷,其实我还过得蛮小资的。奶奶会带我去路口的粮店买包子吃,奶奶牵着我的手站在一个大蒸屉下面,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打开蒸屉,取出一只热乎乎的大包子递给我。那包子真好吃啊,吃一口满嘴满手的油,香死了。妈妈更不得了,她会带我去和青年路一街之隔的春熙路上的耀华餐厅吃早餐。耀华餐厅是当时成都最有名的西餐厅,那是有钱人才去得起的地方!妈妈会给我买一杯牛奶,或者一杯银耳汤,再买一个包子。然后她就笑眯眯的看着我一口牛奶,一口银耳汤,一口包子的吃早餐。
我虽然不懂事,但也知道在耀华餐厅吃饭其实是很奢侈的,哪怕只是吃顿早餐也是挺奢侈的。所以每次去耀华餐厅我都很傲气,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少爷公子似的。妈妈带我去过好多次耀华餐厅吃早餐,我觉得我的小资情趣就是从在耀华餐厅吃早餐吃出来的。爸爸呢,也宠我。有一次我在盐市口看见有卖牛肉饼的,叫价五块钱一个。五块钱一个!爸爸当时一个月工资才40多块钱!我蛮不讲理的对爸爸说我想吃牛肉饼,爸爸竟然一口答应了。爸爸买来烫呼呼的牛肉饼给我吃,我一咬一口葱。我对爸爸说:“爸爸,牛肉饼里面全是葱!”
爸爸也咬了一口,确实是葱。爸爸说:“肉在中间,四周是葱。我把四周的葱吃了,你吃肉。”于是爸爸把牛肉饼的四个边都咬掉,让我吃中间的肉馅。为了这个五块钱的牛肉饼,我后悔了好久,与其吃这个葱,五块钱能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呢!金文也时时惦记着我,她每次来我们家不是捏一袋甘草杏,就是拿一串珠珠糖,从来没有空过手过。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有这么多人爱我,我怎么不高兴不满意呢?所以我很得意,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小孩。
但我小时候也有很奇怪的事情发生,有一天我在我的包皮里面竟然发现有一根毛毯的丝线,我扯出来一闻臭臭的。奇怪的是我似乎还蛮享受这种臭味,于是我从毯子上又扯下来一根丝线,塞进我的包皮里面,等晚上的时候好拿出来闻。这个秘密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妈妈发现了。妈妈说:“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我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其实是我腌制的丝线的味道。
古书上说海上有逐臭之夫,专门喜欢闻臭味,越臭越好,不臭还不过瘾。想不到我小小年纪,也当了一盘逐臭之夫。除了这件糗事,我还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胯下夹一床毛毯。我觉得胯下夹毛毯睡觉很舒服很安逸,不夹的话总觉得少点什么。妈妈对我的这种怪癖感到费解,她试图阻止我夹毛毯,但还是在我的坚持下妥协了。妈妈后来对大姨妈说:“我们家大明睡觉要夹毛毯,这是什么怪毛病?”大姨妈说:“我们家香也有毛病,她晚上睡觉会扯棉絮,一床好好的被子被她扯得乱七八糟。”妈妈听大姨妈这么说,才没有继续抱怨,算是默认了我夹毛毯的习惯。
香是我大姨妈的独生女,也就是我的表姐,比我大一岁。香和金文有点类似,都是特别爱和我玩,特别照顾我的那种姐姐。记得妈妈带我回龙泉驿外婆家过年,香也回去了。我就给香讲我从珍珍那里听来的武打故事,什么花无缺,小鱼儿,听得香一愣一愣的。我卖弄着自己的博学,把我想象的武侠世界的奇幻概念灌输给香。香呢,也很配合,我讲什么她就听什么,还时不时插话询问,一探究竟。所以我和香就成为了莫逆之交,一个说,另一个听,关系融洽。
过年了,按例是要放烟花爆竹的。我是男孩子,胆子大,我敢用手拿着魔术弹放。香就不敢,她看见烟花火苗就害怕。我苦口婆心的劝香道:“你就这样拿着放,不会烫到手的,真的,我都没有被烫到。”在我的全力怂恿下,香终于大着胆子自己拿起一支魔术弹放了起来。哪知道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和香开玩笑,我放没事,香放魔术弹就被一颗溅起来的火花烫了手。香白嫩的手上被烫出一个大大的水泡,香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很惊慌,我觉得是自己“害”了香。我走过去问香:“没事吧?”香哭兮兮的不说话。这下我才彻底后了悔,我领悟到千万不要教女孩子做危险的事,她们做不了,一旦出了差错,她们会记恨你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