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二》

陆游

僵卧(10)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2)轮台(3)。

夜阑(4)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5)入梦来。

1.  僵卧：直挺挺地躺着。

2.  戍：守卫。

3.  轮台：位于今新疆境内，为古代边防重地。

4.  夜阑：夜深。

5.  铁马冰河：披着铁甲的战马和冰封的河流，指战场的腥风血雨。

陆游（1125—1210年），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南宋杰出的诗人、文学家。陆游出生于官宦家庭，祖父陆佃曾任北宋神宗朝尚书右丞（副宰相）。陆游自幼聪慧过人，宋高宗时以恩荫被授予登仕郎之职。后参加礼部锁厅考试，因受宰相秦桧排斥而仕途不畅。宋孝宗即位后，赐进士出身，历任福州宁德县主簿、敕令所删定官、隆兴府通判等职。因坚持抗金，陆游一生屡遭主和派排斥。乾道七年（1171年），应四川宣抚使王炎之邀，陆游投身军旅，任职于南郑幕府。次年幕府解散后，陆游奉诏入蜀，与四川制置使范成大相知。宋光宗继位后，陆游拜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不久即因“嘲咏风月”罢官归居故里。嘉泰二年（1202年），宋宁宗诏陆游入京，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官至宝章阁待制。陆游于宁宗嘉定二年（1210年）逝世，享年85岁。

陆游是中国历史上自作诗留存最多的诗人。他与尤袤、杨万里、范成大并称“南宋四大诗人”。陆游以诗成就最高，他的诗题材广泛，语言平易流畅、章法谨严，兼具李白的奔放与杜甫的沉郁。他力主恢复中原的诗篇对后世影响深远。他的风光田园诗细腻优美，别有意趣。他的爱情诗情真意切，多有精品。陆游的词数量虽不算多，但气象超然，兼具豪放和婉约的特色，几首精品被人世代传颂。此外，陆游的散文、书法和史学研究也具有较高的水平。

陆游一生创作丰厚。明末清初学者毛晋的汲古阁所刻《陆放翁全集》计有《渭南文集》50卷（其中包括《入蜀记》6卷，词2卷）；《剑南诗稿》85卷（其中有诗9138首）；《放翁遗稿》3卷；《南唐书》18卷；《老学庵笔记》10卷，等等。陆游现有诗9300余首、词140余首存世。

诗词作品影响力总体评分：  7.

宋雨：终于等来了陆游。他在我们评定的唐宋时代十位“超一流”大家中最后一个出场。这十位在我们的“诗词作品影响力总体评分”中至少得7分。他们是杜甫、李白、苏轼、辛弃疾、白居易、王维、李煜、柳永、李商隐和陆游。当然，我们这种“评比”纯属主观评价，不同人的看法肯定不一样。比如李商隐与杜牧谁的贡献大，柳永凭什么那么靠前，陆游有没有唐宋两代“十强”的水平，等等。

唐风：对，这不过是我们写博文的一个趣向，并不影响对作品的鉴赏...... 关于陆游名字的来历，一直有几种说法。南宋知名诗人叶绍翁说陆游母亲临产前梦见了秦观（字少游），于是给孩子取名为“游”。仔细想想这纯属无稽之谈。在那个时代，陆游的母亲就算真的梦见了秦观，也决不会张扬此事。但另一种说法，即宋钦宗宣和七年（1125年）初冬，陆游的父亲陆宰奉诏入朝述职，偕夫人唐氏由水路进京。她在淮河舟上生下第三子，故取名“游”。这种说法可信一些。

宋雨：清人查慎行研究认为，陆游名和字（务观）皆出于《列子·仲尼》：“……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游之至也。”（大意是“……只知道欣赏外物，却不知道欣赏自己。欣赏外物的，应当把外物都看遍；欣赏自己的，也应把自身都看遍。把自身都看遍，这是最高层次的游览。”）陆家有浓厚的书香和道教传统，此种说法较为可信。

唐风：陆游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他出身名门望族，祖父陆佃是王安石的学生，官至尚书右丞（副宰相）。他的父亲陆宰也在朝中任中级官员。靖康之变后，陆宰携家眷南迁，那时陆游年仅两岁。陆游出生于两宋之交，成长在偏安的南宋。国家的不幸、家庭的流离，父辈的教诲，都对他的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宋雨：陆游自幼聪慧过人，12岁即能作诗文。因长辈的名望，他16岁以恩荫被授予登仕郎之职。 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陆游进京参加锁厅考试（一种现任官员及恩荫子弟参加的制科考试），被取为第一。因秦桧的养孙秦埙位居陆游名下，秦桧不悦。次年（1154年），陆游参加进士科省试，主考官在秦桧的压力下借故将陆游除名，使他上不了殿试，这样秦埙在殿试中得状元就没有障碍了。

唐风：我们两个月前在赏析张孝祥的《西江月》时介绍过，人算不如天算。当时的宋高宗对权倾朝野、专横跋扈的秦桧已经心生反感，于是在殿试中把状元判给了才华横溢的张孝祥。秦桧死后，高宗令秦桧家族成员全部致仕，退出实权部门，但却保留其待遇。直到几十年后的宋宁宗时期，秦桧才被追回爵位，改谥“谬丑”。

宋雨：因为秦桧的原因，陆游早年仕途不畅。直至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秦桧死后，陆游才初入仕途。在入朝早期陆游积极进谏，高宗大多采纳，并升陆游为大理寺司直兼宗正簿，负责司法。 宋孝宗1162年即位后，任命陆游为枢密院编修官，赐进士出身。在入仕的头几年，陆游的仕途是比较顺利的。

唐风：一般认为，宋孝宗是整个南宋最有作为的皇帝，他有治国之策与抱负，而且即位后迅速为岳飞恢复名誉。孝宗一开始看重陆游，而陆游也对孝宗报以厚望，希望在他的治下能够完成北伐大业，让宋朝南北统一。然而，在孝宗朝的二十多年里，陆游的仕途却一直磕磕绊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宋雨：部分的原因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孝宗并没有充分的权力，宋高宗作为太上皇手中依然握有实权。而陆游对于孝宗的状态并不完全理解。他在爱国热情的驱使下上奏很多，有的过于尖锐，而且牵涉到朝廷的其他人物，于是遭到朝廷主和派的反击。其结果是不仅目的未达到，而且令孝宗不悦，进而被贬官。

唐风：乾道七年（1171年），王炎任川、陕宣抚使，驻军南郑（今属陕西汉中市），他招募陆游做干办公事，这是军事机构中协助主官处理内务的重要官职，陆游非常高兴，只身来到西北抗金前线。王炎委托陆游草拟收复中原的战略计划，陆游作了《平戎策》。此间他还到骆谷口、定军山、大散关等前战略要塞巡视，并对将领任用提出一些具体意见。然而，不久朝廷否决了《平戎策》，调王炎回京，幕府被解散，陆游非常痛惜。这是陆游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军旅生活。虽然只有短短八个月，却让他终身难忘。

宋雨：淳熙十六年（1189年）初，孝宗禅位于其子赵惇（宋光宗），不久陆游被提升为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陆游频频进言，所涉范围很广，包括恢复中原、减轻赋税、选拔人才等。他还劝告皇帝要带头节俭，慎独多思。结果谏议大夫指陆游的上疏不合时宜，一些对陆游心怀不满的主和派大臣也群起而攻之。于是朝廷次年以“嘲咏风月”为由将其罢官。65岁的陆游黯然离京，回到家乡镜湖畔的西村。

唐风：我们现在赏析的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是陆游在绍熙三年（1192年）十一月所作，那时他已经被罢官、闲居老家山阴三年多了。这组诗包括两首七绝，但大多数选本只选择其二。第一首诗风格比较闲适，是描写当时诗人所处的室内外环境。然而我觉得，通过第一首去了解当时作者的生活状态，对我们更好地理解第二首诗是有益的。

宋雨：是的，这组诗的“其一”是这么写的 —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前两句写外面风雨大作时作者的感受。第三句中“溪柴”即若耶溪（流经绍兴的一条溪流）附近出产的柴火。“蛮毡”是当时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出产的毛毡。末句的“狸奴”是家猫的昵称，带着几分诙谐。从诗的后两句来看，陆游作为被贬的前中级官员，其物质生活状态尚可，并非处于穷困潦倒的状态。

唐风：现在我们来看看广为人知的第二首。首句“僵卧孤村不自哀”，马上就给人以巨大的语言冲击。一个人僵硬挺直地躺在床上可能有多种原因，比如年迈、疾病、抑郁、深思等等。“孤村”不仅表明诗人居处偏僻，而且暗示他缺少朋友和知音。“僵卧孤村”反映的是凄苦的生活。但结合作者的生平和第一首诗来分析，这种凄苦主要是作者在精神上的痛苦。

宋雨：然而，全诗只有前四个字有“负能量“，接下来“不自哀”三字马上表现出豪气。诗人对自己的处境并不自怨自艾。虽然已经近古稀之年，他依然“尚思为国戍轮台”。他是因为不合时宜地“喜论恢复”而被罢官的，但抗金复国是诗人的毕生理想。他对自己的处境没有过多的抱怨和愤懑，信念更是没有动摇。

唐风：可是，诗人的理想与现实之间显然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仅就“轮台”一词而言，它位于今新疆中西部，当年是在西汉的西域都护府和唐朝的安西都护府辖区内。然而，宋朝的疆域要小很多，南宋当然就更小。轮台距离其西部边界线有至少三千里之遥。所以，”轮台”在这里，也只能作为指代，或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宋雨：“夜阑卧听风吹雨”一句显示自己因外部的风雨、同时也因内心的思虑而夜不能寐的状态。诗人或会联想到自己人生的沉浮不定和国家的风雨飘摇。或又联想到早先一段珍贵的军旅生涯，疲心竭虑撰写的军事策论，以及它最后被束之高阁后的无奈和伤感等等。

唐风：本诗以所谓“痴情化梦”的手法结尾。诗人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室外的风雨声被化作了梦中战场上的呐喊与厮杀声 — “铁马冰河入梦来。”这也正是诗人现实中的思绪在梦中的体现。这样的表现手法在古诗词中常见，也不乏佳作，如李白的诗《梦游天姥吟留别》和苏轼的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都用了这种表现手法。有学者统计过，在陆游的《剑南诗稿》中有近百首记梦的诗。而且发现陆游的记梦诗，很多并不是记述梦本身，而是托梦咏怀。

宋雨：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就可视为是托梦咏怀的记梦作品。而且它写梦境很有特色，只在最后一句涉及。全诗在“铁马冰河入梦来”之后便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宽阔的想象空间。以这样的一句作为诗眼，手法高超。

唐风：这首诗虽然作于作者罢官回乡数载、近古稀之年时，却不似诗人的其他作品如《书愤》那样，过多地倾诉诗人壮志未酬的悲愤之情，而是更多地抒发慷慨激昂的报国热情和矢志不渝精神。小诗在凄清苍凉的背景下，依然反映了放翁雄健、奔放的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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