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屯子里有一个雇农出身的坏分子,在家行二,人称礼二哥。他豹头环眼、双目有神、似露凶光,肩宽腰圆、身材敦实,性情暴躁、桀骜不驯。据说其坏有三:一是和一个寡妇相好,上了人家的炕,虽说是你情我愿,但毕竟少了一纸婚书,败坏了乡间的风俗;二是家里兄弟五个都是大小伙子,粮食不够吃,看着兄弟们忍饥挨饿,他挺身而出偷生产队的苞米;再就是争强好胜,动不动就打架斗殴。
我参加过几次斗争他的会,他每次都十分老实地接受批斗,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服管制。他的四弟和五弟分别是高中和初中毕业生,屯子里的文化人,待人接物礼数周到,革命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渴望出人头地的进取心极其强烈。有一次,开礼二哥的斗争会,五弟为了捞取政治资本,在斗争会上大义灭亲,慷慨激昂地声讨二哥的滔天罪行,言辞刻毒,句句穿心,声声见血。四弟也在旁边呐喊助威,火上浇油。
斗争会结束后,礼二哥心里委屈,挨外人批斗也就算了,自家兄弟这番劈头盖脸地羞辱,实在想不通。礼二哥乃刚烈之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死给你们看,他回到家里抱起一罐卤水一饮而尽。我听到消息赶到他家,只见他躺在炕上处于昏迷状态,脸色如同猪肝一样,嘴角上有呕吐物。刚才批他最狠的五弟,此时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寻死觅活。我这才明白他在斗争会上是演戏,只不过演技不到家,演过了头酿成灾祸。
几个邻居围着他乱成一团,眼看着礼二哥一步一步往阴曹地府那边走,无计可施。突然,有人喊道:“快去找狗屎!”几个小孩子闻声跑出去找。我还有点儿担忧,心话天这么黑,上哪儿去找呀?还是礼二哥命不该绝,没两分钟功夫,一个小孩用苞米叶子捧着一滩狗屎进来了。人们将狗屎放到碗里用水稀释,撬开礼二哥的嘴,用勺子往他嘴里灌狗屎汤。
此刻礼二哥的灵魂几近出壳,前脚已经跨进了地府的大门,几勺狗屎汤下肚,还在门外的胃被那恶臭的狗屎搅扰,犹如四海翻腾;气逆于上、舌根颤动,胜似五洲震荡。只见他大叫一声,吐出一滩紫红色的粘稠物,前脚从地府的大门里缩了回来。人们接着再灌几勺,灌得他呕吐不止,只差没把胃翻将出来。
这时,大队的宋大夫背着药箱进来了,原来是四弟见二哥喝了卤水,赶紧从生产队马棚里牵出一匹马,快马加鞭去大队部找大夫。宋大夫在众人的帮助下给礼二哥灌水,然后用压舌板压他的舌根,引发呕吐。礼二哥的胃里已经水漫金山,经不起这番折腾,大嘴一张,如同开闸泄水,酱紫色的液体喷薄而出,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带了出来。我这才知道这个过程是洗胃。经过几番洗胃后,宋大夫给他静脉注射了几瓶葡萄糖,至此,礼二哥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在场的人都是全力救人一命,完全忘记了他是坏分子,敌我矛盾,没有一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拿坏分子说事儿。可见,无论官方如何说法,都没有泯灭老百姓的良知。事发后,四弟还知道快马扬鞭去找大夫救命,而五弟几近精神崩溃,只知道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没有参与施救。多亏前后院的乡亲们及时施以狗屎抢救法,为医生争取了时间。后来,四弟和五弟对二哥毕恭毕敬,再也不敢冒犯他了。我们和礼二哥的关系也不错,觉得他不是什么坏人,帽子戴重了。
有关上山下乡的文章......
礼二哥虽然被贴上了坏分子的标签,但我在和他的接触中,却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一个邪恶的人,他只是一个不得志的农民,一个被封锁在乡间,对外面世界充满无奈与颓废的人。他总是用一个憨厚与无邪的笑容迎接我们这群城市里来的外人,对我们流露出了他心里的善良与纯真。
我们在这个小河湾坎的山村里,和乡亲们一起住、吃、劳作,那时候我们还年轻,对未来充满希望。然而,生活的艰辛、孤独、无望,犹如一个又一个大浪,不断的打在我们的心灵上,然而我们却以坚毅的精神、和睦的团队精神去面对,去战胜。
也许对我们来说,这真是一场非常残酷的历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场青春的磨难。然而,这份磨难,塑造了我们的品性,磨练出了我们的淳朴与真诚。而回想起这段曾经的历程,那割舍不掉的亲情和友情,那份对农民的理解与关怀,都让我们感到了由衷的骄傲。
也许这就是生活,也许这就是人生,有辛酸、有痛苦,也有忍耐、也有希望。在我们那一代人的记忆中,那段上山下乡的历程,就像一部伟大的教科书,教会我们如何面对人生,如何面对困难,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