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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王老師

天仍然很冷，好像永遠不會有回暖那一天。早上下起了毛毛雨，極細極細的雨點，密密麻麻粘在頭髮上，像披了一頭的虱子卵，人稱“虱子雨”。小蕾覺得這個比喻雖然像但不好，聽起來叫人頭皮發癢，應該叫“砂糖雨”更合適，因為雨和糖一樣，都會融化。她把這個名稱告訴曉芳，曉芳馬上贊成。從開學第一天起，小蕾和她有說不完的話，每天都不想和她分開。

下午的第二堂課通常是自習，王老師扔下一句：“大家安靜看書、做功課，幹部帶好頭，監督同學，發現壞人壞事馬上向我報告，做好老師的助手。”就走了。

老師剛走就有人低聲說話，漸漸地，過位，打鬧的人多了起來。張劍、丁虹先是喝令他們遵守紀律，但沒有，他們就奔去報告老師，忙得陀螺似的轉出轉進。小蕾的位置緊靠大門，他們每次進來，左手都習慣地板著門框旋進來，臂上那飄飄的紅小兵徽章一撲一撲，十分耀眼。“老師不是說，要向他們學習嗎？這節課正是向壞人壞事作鬪爭的好時候。那些同學正在破壞紀律，張劍、丁虹忙得暈頭轉向都管不過來，我也應該向老師報告。”可小蕾有點怕，“到底去不去呢？”她抓不定主意，低頭寫生字的同時，暗中留意周圍的情況。

         “呼”，周瑞基冷不丁伸過腦袋，撮起嘴照著小蕾的臉猛地吹來一口氣。小蕾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沒理他，只在心裡咒駡：“死人抽水機。”她希望他不再搗亂，可周瑞基竟然越來越猖狂，臉越湊越近使勁亂吹，不讓她做功課，還恥笑她說：“文盲，看你寫什麼？季李不分。”

         小蕾生氣了，把作業本一合：“就是這樣寫，關你屁事。看我告訴老師。”

         “告吧告吧！我喜歡吹，我偏吹，呼！呼！呼！”

         小蕾把筆一放，“蹬蹬蹬”跑出課室。她從未進過老師辦公室，不知道王老師坐在哪裡，她先停在門口往裡面瞄，裡面坐了五六位老師，卻不見王老師。再仔細看看，辦公室深處，一位老師背對大門趴在桌子上，看背影就是王老師。小蕾提步進去，聽到一位老師說：“王老師：實在難受就休息幾天吧！別強撑了。”

         王老師支起身，用蚊子般的聲音說：“病休，只拿一半工資，我上有老，下有小，自己，還要看病，吃藥，就算給我，兩份工資都，不夠。”小蕾站在老師身邊，等她斷斷續續說完自己再說。

         “唉！真是人到中年萬事憂啊！”

         老師說完，小蕾正想開腔，不料丁虹颳風一樣躥進來，擋在自己的前面大聲嚷嚷：“王老師，勞國輝又犯紀律了，我批評他不聽，還想動手打我。”

         “知道了，我會批評他，你回去，繼續管。”

         小蕾受到鼓舞，也趨前一步大聲說：“王老師：周瑞基搗亂吹我，使我不能做作業。”

         王老師很厭煩地看來一眼說：“吹兩下，就來告狀？多事！”說著，她趴回桌上，揚手做趕人走的動作。

         “老師的嘴巴怎麼老是這樣臭呢？”小蕾趕緊捂住鼻子離開。她滿以為老師會幫自己，沒想到卻被她駡了，還噴來一股臭氣：“不是讓我們向丁虹他們學習、向壞人壞事做鬪爭的嗎？我鬪爭卻被駡，怎麼能參加紅小兵呢？”她無精打采地回到座位。

         周瑞基一臉壞笑：“告啊，告狀去。看你告狀，看你告狀。呼呼呼！”

小蕾真想和他拼了，但自知拼不過只好忍著，趴在桌子上不理他。周瑞基越發得意，揪頭髮、扯衣服、捅手臂、說氣人的話。小蕾忍無可忍，她“呼”地一下直起身，“啪啦”翻開書包，掏出一個核桃“啪”地拍到周瑞基面前，嚎道：“用大腦堵你的臭嘴巴。”

         看到核桃，周瑞基兩眼發光，也不理會小蕾的話好聽難聽，一把抓起核桃放在地上，用凳腳使勁的敲。

這顆核桃是年初時，外公帶她去居委會開茶話會拿的，有個伯伯說核桃補腎，小蕾你要多吃。那天一共拿了四個。她先吃了一個，覺得澀澀的不想吃。她好奇核桃肉長的樣子，就用小錘子仔細敲開，一點一點剝去硬殼後，發現完整的核桃肉，跟醫院牆壁上掛著的人的大腦和肺的圖案很相似，這下她更不要吃了，悄悄把核桃肉扔掉。剩下兩個隨便一放，忘了。前天找東西，無意間發現它們，本想拿來給曉芳吃的，但想想這麼不好的東西，不應該給好朋友。她看著周瑞基有滋有味地吃著核桃，兩邊嘴角還流出點白汁，不覺打了個冷顫——他正在“嘎吱嘎吱”地嚼自己的大腦和肺！她很想叫他馬上停下來。

         “還有沒有？”周瑞基裝出兇相問。

         小蕾恨恨斜他一眼，沒理他。

         “搜書包。”他冷不丁抓過小蕾的書包，雞扒泥似的翻書包。

“還有沒有？最多以後不欺負你。”他改為嬉皮笑臉再問。

         “還剩一個，在家裡。”

         “明天帶來！”

         “不帶，誰叫剛才你欺負我？”

         “帶來我就放過你，不帶，我還欺負你！”

         “說話算數就帶。”

         “算數！一定算數！”

         “哼！”小蕾朝周瑞基狠狠瞪去一眼。

         第一次語文測驗卷發回來，小蕾的卷子上佈滿了紅叉，凡有拼音的都錯。王老師在卷子上寫了“繼續努力”四個字，沒打分。這四個字也像她的身體，風一吹保證散架。外公不是老師，可外公寫的字不知比她強多少倍。看看曉芳和旁邊幾位同學的卷子，上面的紅叉叉都不少。拼音就是難，但不學又不行，成績不好入不到紅小兵，怎麼辦呢？

         回到家，外公看完測驗卷，說要找王老師商量，請她親自給你補課。

“不行，她的嘴巴很臭很臭。”

“嘴巴不會天天臭的，忍一下就好了。”

“不對！她的嘴巴一天比一天臭。”

“那你就不學啦？”外公有點生氣。

“不學就不學，對著她，我喘不了氣會憋死的。”小蕾發起脾氣。外公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一連幾天，小蕾想起拼音就發愁。可能愁得連白叔叔都看出來了，這天他說：“小蕾，你缺課一個學期，拼音跟得上嗎？”

         小蕾搖搖頭。

         “叔叔教你好嗎？”

         小蕾頓時眼睛一亮：“你會拼音？好呀！”

         白叔叔笑笑說：“會一點點，保證夠教你。”

“從今天開始嗎？”

“嗯，就從今天開始，不過不許偷懶的。”白叔叔端來一碗米湯，小蕾接過，很老練地用小勺子攪幾下米湯，把放在碗底的糖攪化，搯起一小勺吹吹，再碰碰自己的嘴角，然後餵進靈靈的嘴裡。那次白叔叔對外公說：靈靈喝了煉乳就拉肚子，不知怎麼辦，外公教他喝米湯。小蕾自己也喝了不少。外公和白叔叔平常雖然沒有常常聊天，但很友好，碰上白叔叔忙不過來，外公就會幫他。

小蕾回家拿書，順便告訴了外公。外公沒有驚奇，而是露出微笑說：“知道啦！叔叔教你，你要好好學。”

踏進三月，學校的黑板報上陸陸續續寫滿雷鋒叔叔的事蹟和日記擇錄，牆壁上貼滿了向雷鋒叔叔學習的標語，校園和大街小巷一天到晚放雷鋒的歌。

三月五號，全校停課一天，上午召開學雷鋒全校大會，下午各班一半同學留校搞愛國衛生，另一半外出幫助五保戶和孤寡老人做家務。王老師讓張劍負責外出隊伍；丁虹負責管好留校的同學。小蕾留校，丁虹分配她擦桌椅板凳；其他人有的擦門，有的擦窗，有的去挑水，有的刷地。小蕾賣力地幹著，忽然“砰”的一聲悶響，接著傳來“哇”的哭聲，她扭頭一看，原來是趙慶蘭不小心被窗門夾著手指拔不出來，痛得大哭。丁虹立刻跑去報告王老師，過了老半天，王老師才像螞蟻那樣爬來，一看情形馬上喘著氣說：“去，找個男老師。”說完，沒力地坐在椅子上。丁虹接令馬上往外奔，很快，教體育的蔡老師來了。

小蕾和所有同學圍過去，看著蔡老師爬到桌上，推推窗子說：“哇！夾得挺牢的”。他微笑著鼓勵趙慶蘭：“勇敢些，別哭，啊！想一想，雷鋒叔叔發高燒還去建築工地義務勞動呢！爭取做紅小兵就要堅強點。”

         王老師也說：“幸虧，是左手，不影響，寫字。”

         丁虹帶頭拍著手叫：“趙慶蘭加油！堅強！不哭！”在場的同學一起幫她做啦啦隊。趙慶蘭拼命忍住不哭，把臉藏在右手的肘彎裡抽噎。窗子打開，小蕾看到趙慶蘭的食指扁扁的，指甲烏黑。丁虹馬上陪她到衛生室。很快，兩人就回來繼續幹活。

王老師說：“趙慶蘭，輕傷，不下火線，大家，向她學習。丁虹，做得好，繼續，管好大家。”說完又走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