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萍

基督徒作家,作品受痖弦等前輩首肯,著有《突圍》《病毒羔羊》《盛世雲》《薪火集》。
正文

突圍18(被列治文圖書館、加拿大中文電台好書推薦)

(2023-01-05 16:21:50) 下一个

接上期

 18

        原定八月二十八日晚召開的韋建華同志黨校學習彙報大會,因主角生病的原因改到三十日。

        這天下班,戴火生看到通知,彙報會再次押後,具體時間另行通知。沒想到這男人婆也會生病,還病得不輕呢。最好得了絕症,立馬死掉更好。她死了,姓唐的就和姓韋的沒關係,那房子我還有機會拿回來。可一個大活人呐,怎麼會說死就死的?想想這幾個月,自己一直盯住姓唐的,誰知他竟和那男人婆搞在了一起。原來韋光政一早就布好了圈套,自己傻乎乎地沖出來,做他的槍手,替他清除了障礙。他越想越窩心,恨得牙齒發癢。雖然,事後韋光政立刻上報市委市政府,說自己挖出了潛藏在藥廠多年的老反革命,為社會主義健康的肌體清除了毒瘤,使自己受到了表彰,還加了半級工資。但我要的不止是這個,我最想要那間冬暖夏涼,又高大又寬敞的青磚綠瓦房。不過這幾天的氣氛好像有點異常,但怎麼個異常法他又不得而知,煩死人了。

        晚飯後,他上街瞎逛。逛著逛著,腳趾頭就對準了余家。幾年前,他第一次看見余微霞,之後就再也忘不了她。69年底升做廠革委會主任不久,他就以這當紅的身份,同意讓她頂替父親進藥廠工作。他想對余家施予恩惠,再憑籍自己這炙手可熱的官職,把貌若天仙的美人弄到手。不想余微霞要么像長滿尖刺的玫瑰,要么又像滑不溜湫的泥鰍,害他老抓不到手。時值廠內高層勢成三分,韋光政和萬權明爭暗鬥,各自想獨霸天下。自己運氣不佳,手下心腹沒兩個,而且一出道就夾在兩隻老狐狸之間,兩邊不能得罪,又兩廂不得親近。萬里長征才走出第一步,諸事都要小心提防,男女之事更不可造次。於是,他只得像一隻發現獵物的餓狼,因環境惡劣情況不明只好暫時按兵不動,緊守獵物伺機撲咬。

        離余家還有一段路,遠遠地,他看見余微霞走了出來,長裙搖曳,長髮飄飄,他心癢難搔。奇怪,這麼晚了,扮成這樣子她要去哪里呢?他悄悄地跟在她後面。忽然,見一輛自行車斜插過來,悄然停在一個黑暗的拐角處。余微霞快步走過去,坐到車後架上,手自然而然地箍著騎車人的腰腹。轉眼,兩人就消失在視線內。是唐唯楠。刹那,強酸怒火混在一起,他一拳打在牆上,接著狠狠飛起一腳,一塊石頭被踢飛起,“咣”的一聲,正好打掉系在路燈杆上的垃圾箱。“唐唯楠,你這瘟神,搶了我的房子還奪去我的女人。我一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他咬牙切齒,喘著粗氣暗駡了一陣,忽然想起,他不是和韋建華搞的嗎?哈哈,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的眼前又升起了希望:韋光政不是說過,只要我拿住唐唯楠的痛處,就隨我處置嗎。好,我這次就整死你,把屬於我的都奪回來。他立在牆邊,死命去想:從前,我恪守中立是不想仰人鼻息。須知無論親近哪一方,我都要點頭哈腰,聽令他人。俗話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做個光棍司令,兩隻老狐狸還會忌我三分。看來今天的格局要變了。我不能再信韋光政。萬權已經占了西院,他不會和我爭了。對,找他,投靠他,立刻把這個驚天大秘密告訴他,幫他整掉對頭,萬權一定會高興的。只要拿到房子,鳳尾就鳳尾吧。

        他馬上趕到萬家,把剛才所見添油加醋講述一翻,然後又把李同塵事件和韋光政有關的前前後後,向萬權和盆托出。一翻唇舌之後,他說:“萬書記,我知道韋光政一直和你過不去,唐唯楠是他的人,你正好用這事打掉他,奪回你的天下。怎麼做你說,我全聽你的。”

        誰知一直在靜聽的萬權忽然一拍桌子,大聲罵他:“誰說韋書記和我過不去,啊?你不要在這裏胡言亂語,搬弄是非。我看你,啊,這種思想作風很有問題,你馬上走,回家,好好檢查檢查。。”

        戴火生頓時蒙住了,看看萬權不像假怒便一時失了方向,只好悻悻告辭。為什麼萬權忽然翻臉呢?他想了一路幡然醒悟:哎呀,我怎麼能揭他的老底呢?眼看就要結上的同盟,叫自己一句話給廢了,今晚真是倒楣透了。他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回到家裏操雞殺狗,罵得祖宗不寧。

        看著戴火生離去的背影,萬權心裡罵道:哼,瘋狗,你有幾斤幾兩?我手下忠心耿耿的人多呢,還會用你這只有頭沒腦的爛頭卒?臭屁哄哄地來巴結我,想我替你出頭搶奪房子?你算老幾?前期被韋光政耍了,如今又叫自己淋了一頭大糞,這只瘋狗絕不會善罷甘休。好,就他亂咬亂跳亂叫,把韋光政的章法搞亂,我在傍邊看著火候,必要時到市里參他一本叫他滾蛋。要不是韋光政壓住我的頭,我老早坐了正,說不定還能當個市委委員呢。

        第二天一早,無計可施的戴火生只好去找韋光政。

        “韋書記,記得四月份時你說過,那房子先讓姓唐的暫住,如果我拿住痛處,房子就還給我。我想堂堂大書記,說話不會不算數吧。”他仗著手頭有料便孤注一擲,看見韋光政只盯住自己沒說話就逼近一句:“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韋書記,昨晚我親眼看見他和余微霞兩人共乘一車,行為曖昧。我知道他和你妹妹在談戀愛的。很明顯,這個人一腳踏兩船,玩弄女性,生活作風有嚴重問題。”

        韋光政瞪大眼睛問他:“什麼?你親眼看見的?”

        “怎麼不是,大街大巷光天化日的,兩人就摟成了一團。”

        “你昨晚幾點看見的?沒認錯人?”

        “絕對不會錯。”他把昨晚所見兌水加油地說了一遍,之後跟上一句:“你不信可以立刻把他抓起來,審問審問就清楚了。”

        “你打算怎樣處理他?”

        “立刻抓起來,審查,批鬥,開除黨籍。你同意的話,我就馬上行動。”

        “嗯,你說的情況很重要。不過他的身份比較特殊,處理他得按組織紀律。”韋光政想了想又說:“去,通知黨委委員下午開個碰頭會,研究一下再定。”

        “韋書記,我知道怎樣處理由不得我說。只不過你要記住答應過我的話。”戴火生見韋光政穩如泰山的樣子,知道自己鬥不過他,便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

        韋光政用背對著他,沒再說話。再次碰壁的戴火生真想沖進槍庫,端來一挺機槍把他們統統掃死。他在廠大道上風風火火地疾走,越走氣越大,越走火越旺。遠遠地看見了韋建華。她上班了?我被你哥耍得夠慘,今天老子豁出去,我不狠狠耍弄你,就難解我心頭之恨。於是,他逕自向韋建華走去。

        韋光政臉色鐵青,怒火中燒。他依著窗邊一支接一支狠命抽煙。煙火閃著紅光迅速燒到嘴邊,此刻,非此以毒攻毒的方法,莫能壓住心頭怒火。這些天來萬事不順,如今又殺進一個戴火生。光他還好辦,但只臭蟲一定會到處聲張,萬權絕不會袖手旁觀的。唐唯楠曾是我的人,為今之計先要保住自己不被旋進去,必要時先暫時放棄房子。唐唯楠,一切一切皆因你而起,有朝一日,我一定把你絞碎。他使勁地咬牙,仿佛,他的仇人已經在嘴巴裏面。忽然,韋建華闖了進來,臉皮氣的青一塊紫一塊。還沒坐穩就說:“哥,原來他和姓余的妖精有路。”

        “戴火生跟你說的?”

        “他也說了,我也親眼看見了,全廠都知道了。”她連說三個“了”字,每說一個聲音就提高八度。

        自從哥哥勒令她拋開唐唯楠,以後不許再提他後,韋建華真的病了。休了幾天病假,她仍然覺得身體乏力,沒有精神。今早上班不久,她在廠區裏散步,離遠看見了戴火生便深生討厭,這只癩蛤蟆!戴火生卻有意對著她走來,還一臉的壞笑。她正想掉頭避開卻聽到他說:“喲,鐵姑娘病好啦?我看你的樣子,唧唧唧,這病怕是好不了的咯。嘻嘻,哈哈。”

       “滾開,放什麼臭屁呀你。”

        “我放屁?嘿,只怕有人犯賤,明知臭屁,還要把鼻子湊過來。驚天大新聞,姓唐的,啊?要不要聽?嘿嘿。”見韋建華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再說:“相思病啊,我看你是沒藥治了。鐵姑娘也會病成這樣,我想不會光談談這麼簡單,怕已經不是黃花閨女咧,啊?哈哈。”

        韋建華氣的用腳踢他。他往旁邊一閃繼續調侃“哎哎哎,別踢我,有本事踢人家去。嘿嘿,我說,你才是被人家踢掉的爛貨。癩蛤蟆要吃天鵝肉,想得美,快去照照鏡子吧。”看見韋建華氣得臉皮發黃,戴火生開懷大笑:“哈哈哈,你還不知道吧?人家抱美女呢,要你?”

        “你說什麼?”

        “你看你看,我說有人會犯賤是不是?”

        “誰,快說。”

        “你真蠢,畫人像還要我畫出腸子來。全廠那個女人最漂亮?不知道就問他去吧。需要的話,我幫你教訓他。嘿嘿。”霎時,他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焦味從韋建華身上發出來。

        “哈哈,冒煙啦!著火啦!去殺了他!”戴火生煽風旺火,火上澆油。伴著焦味,韋建華的臉在變形,他解恨地大笑。滿以為韋建華會立刻去找唐唯楠算賬,不想她卻沖向化驗室。

        韋建華帶起的旋風,幾乎刮到桌上的器皿。“余微霞,你這只狐狸精,幾時勾搭上他的?說。”聽到韋建華兇狠的質問,余微霞只看了她一眼沒理會她,繼續做自己的事情。韋建華更加惱羞成怒,聲嘶力竭地嚎叫:“狐狸精,說。”一抬手揪過余微霞的長辮子狠命拖扯,邊走向門外邊咬牙切齒:“你敢做不敢認,出來,教大家看清你的面目。你這個資產階級臭小姐。”

        余微霞使勁掰開她的手,無奈力量太弱,被她且拖且拉,踉踉蹌蹌地出了化驗室。她叫喊著:“放手,放開手,你發什麼神經。”周圍已經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但沒有一個上前幫她。

       韋建華扯開嗓門破口大駡仍不解恨,還揪緊她的辮子拳打腳踢。忽然,她的拳頭被一隻手臂格開,接著揪辮子的手像被鉗子鉗住,痛得只好鬆手。是唐唯楠。他擋在余微霞前面,左手護著她,右掌推出,韋建華倒在圍觀者的身上。

        “韋建華同志,請你自尊一點。從頭到尾我都沒喜歡過你,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的。”

        “狗男女,你們等著。”韋建華氣急敗壞,撥開人群快步離去。

        講完剛才的事她說:“哥,我要報仇。”

        “夠啦夠啦!我已經夠煩的了,少給我添亂。要不是你自作多情有今天?”

        剛才被戴火生無端戲弄,如今哥哥又說了同一句挖心挖肺的話,韋建華頓時委屈得眼淚滂沱,“哇哇”的哭出聲來。

        “你給我記住,從今以後,少再來什麼情啊愛啊的,感情用事,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韋光政略略想了一陣,接著說:“下午開黨委委員會討論這件事。這個仇我也要報。”他連抽了幾口煙陰狠地說:“去,佈置幾個心腹,立刻寫幾份姓余的材料,下午三點前必須完成。記住,要穩住自己,隨時聽我的指示。”

        韋建華抹幹眼淚,執行哥哥的命令去了。

        圍觀的人陸續散去。唐唯楠不理眾人的眼光,伸手替微霞整理衣服頭髮。

        “傷了沒有?這只可惡的瘋狗。”

        微霞緊緊握住他的手說:“唯楠,暴風雨已經來到了。”

        “我知道。別怕,有我。”他扶著微霞的肩頭,送她回化驗室。

        “唯楠,記住,我愛你!”

        唐唯楠點點頭,笑著低聲回她:“嗯,我知道。我也一樣愛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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